中年夫妻的业余时间怎样消磨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关在房间里难免磕磕碰碰,老人孩子不在眼前无所顾忌,吵闹可以无上限升级。因习惯顺延下来的感情经不起消耗,半老的人也经不起情绪的动荡,长期的压抑隐忍难免不生病,口袋又没有实力支撑高昂的医药费。没事的时候一起出去走走是个绝好的办法,尤其是万物生发的春天,满眼新鲜的花花朵朵可以任性饱看,身边人已被岁月艰难地证明了不离不弃,安心惬意,两全其美。我和老伴新近发现了一个散步的好去处,是一条跟主路垂直的小路,里面本来有几个连着的小村子,不知什么时候拆掉建了郊野公园,曲曲弯弯的步道,高低错落的树木花草得益于现代高强的手段,虽然是“新移民”但颇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种下就生根发芽开花。
在新发现的地方散步有探险的意味,我们莫名的兴奋,谈话也不像平时疙疙瘩瘩。迎面走来一个皮肤黝黑戴耳机的男人,对着我们很严厉地一瞥,颇有凶相。我们又走了十几二十步,听到身后弹弓响,不禁相视一笑,这样一个莽汉竟然童心未眠。笑容还没收尽,一只鸟从树梢掠过,随即坠落到我们旁边干涸的排水沟里。我的心脏随着那坠落猛地跳起,忙急切地用眼睛给那只鸟鼓劲儿希望它能在男人到来之前再飞起来,我已经听到那男人赶过来的沉重的脚步声了。鸟躺在沟里大大地长着嘴巴,像在努力地呼吸,又像在呼救、控诉。我曾在早春收养过一只灰喜鹊,它像一团灰色的绒布湿淋淋地站在冷雨凄凄的台阶上,端详了我一下,就对着我大大地张开嘴。我不负它的信托,用小米、鸡肉和蛋黄养到它羽翼丰满后放飞后悔的是未考虑周全放飞选在了傍晚,没有给它留足适应的时间。躺在沟里的鸟大大地张着嘴巴,或许是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回到了安稳的童年,等着妈妈哺喂。男人跳下沟的同时,那只鸟闭上了嘴。老伴童年打过鸟,忍不住对那男人说:“打得真准,那么远都打到了。”男人得意地说:“在那边打到的,飞过来死在这儿了。”“死”字说得恶狠狠,令人心惊,我不忍再听转身往前走,听到那男人说本来是两只,可惜那只跑掉了。
那么一定是对鸟夫妻了,不知道有没有巢,巢里有没有待哺的幼儿,剩下的那只也不知能不能肩负起喂养的责任。就在两分钟前它们还在树枝上歌唱春天,一分钟前还在天上飞,我强忍着涌上来的酸痛,不敢再开口,怕被老伴嘲笑神经脆弱。再往前十年,我会迫不及待地跟他讲我的感受,在他的冷嘲热讽中心灰意冷,把他到底爱不爱我翻来覆去考虑无数遍。现在我无意跟他分享亲见一个小生灵陨灭的惊恐、无助、绝望,那不是愉快地体验,或者只是我生命里的难题,不是他的,他有他的问题要负担,那也是我无法分担的。每对夫妻该像那两只刚刚还一起在枝头欢唱的鸟,在改变命运的石子飞来之前尽情享受我眼中有你、你眼中有我的岁月,在生活的酸甜苦辣中不断成长。
微风过处,点点柳絮像那只鸟的灵魂,轻盈、纯净,愿它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