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夏天从五月份开始。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橡皮鸭子。放在浴缸的水面上,鸭子慢慢地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想,征服世界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前段时间从图书馆借了一本书,作者叫古德曼,大概是一个好人,书名叫做《构造世界的多种方式》。我这个人,对构造世界没什么兴趣,因为觉得好麻烦。可是,征服世界就不一样,显然比构造世界有趣得多。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写一本如何征服世界的书呢?或许是因为太有趣了,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就好像我不能表达“我知道我疼痛”一样。
虽然直接告诉一个人如何征服世界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愿意做个尝试,就从这个黄色的橡皮鸭子开始。
橡皮鸭子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影子的性格跟鸭子本身不一样,鸭子本身是自由的,可以向着各个方向的,而影子却不是。即使自己不喜欢,也要跟着鸭子,就是那种死皮赖脸的性格。当我看到这只橡皮鸭子,就会想,如果是这只鸭子的话,说不定能够征服世界。
征服世界这件事,最大的分别并不是成功和失败,而是做了或者没做。我在第一次拿到这只橡皮鸭子的时候,就预感到了某件事会发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只鸭子在地摊上的位置是第六排第七个。6×7=42,这是小学生都会的数学题。而42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有种异常神奇的魅力,尤其是在我看了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之后。
那天是个阴天,卖玩具鸭子的老太太手上的皱纹里好像有一些来自外太空的污垢。而当我接过鸭子的那一刻,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征服世界。就这样,我把鸭子好好保管起来,洗澡的时候不用,玩耍的时候不用,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拿出来玩。我在等待着,这只鸭子告诉我征服世界的全部秘密。
鸭子的故事讲完了,因为后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这只鸭子在一次搬家中被我弄丢了。或许是某个邪恶组织和正义的英雄经过一番战斗之后,夺走了那个玩具鸭子,带回到了自己的宇宙飞船上,从而征服了某颗遥远星系的行星。不过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了。
黄色的橡皮玩具鸭子和它的影子一起消失了,这事让我伤心了一阵,但征服世界的事情我仍然记得。即使这只玩具鸭子帮不到我,仍然还可以寻找其他方式。
在上了初中以后,爱情和绝望作为同一种力量推动着我,说服我,并让我相信征服世界的答案就蕴含在其中。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很可爱,会让我发出“不愧是初中生啊”这样的感叹。虽然我自己也是初中生,但我却一点也不可爱。可爱的女孩子那么多,但是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喜欢”这种感情非常强烈,因此也就伴随着其他强烈的感情,比如绝望。但是和“喜欢”不同,绝望是空洞,无内容,纯形式的东西。
当我产生“喜欢”这种情感的时候,它总是指向现实中的一个对象。但是绝望却不是,绝望不指向任何对象。因为绝望一旦指向一个对象,那就会变成悲伤或者痛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绝望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让我无法逃避。虽然喜欢的女孩没有直接带给我任何绝望的事,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确实相关。
后来的故事,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主动接近我,并告诉我她喜欢我。而我则莫名其妙的拒绝了她,理由是我想征服世界。后来女孩走了,“喜欢”不见了。而绝望如同我初中毕业时踢向操场的可乐罐一样,也没有继续打扰我。这一切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测,但征服世界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高中时期,我感觉到了自己心智的变化,兴趣爱好也渐渐广泛了。喜欢做梦,喜欢少吃盐,喜欢看外国那些晦涩的文艺片以及晦涩的翻译小说,喜欢在家里朗读圣经,喜欢买打口碟。兴趣广泛对于很多同龄人来说,是件好事情。但对我来说却不是。我分配在征服世界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思考死亡,思考尼采所说的永恒轮回。
对于尼采的憎恶,大概是从高中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每周都会找半天时间,从家里骑半个小时的车,到图书馆去看书。我喜欢读世界名著,黑塞、菲茨杰拉德、伍尔夫以及米兰昆德拉。那时候碰巧读到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无论如何,我还是读完了。读完之后,我无法把自己的收获用语言表达出来。不过,生活总还是有了很大变化,其中就包括我不再对征服世界抱有原初巨大的热情了。
暑假的时候,回到家里。妈妈把一个装着儿时玩具的盒子递给了我,我一眼就看到了曾经遗失的那个鸭子。当鸭子重新漂在水面上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丢失了更重要的东西。大概,在我一直所期待的征服世界的背后,还存在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真正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