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在李维温柔的亲吻下醒了过来。他望着我深情微笑:“早上好,莉莉。”说完之后,他愣住好几秒,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抱歉牧小晴,我被幸福冲傻了脑袋,竟然把你错认为周莉莉,你千万不要介意。”
李维的话让我心中一惊。怎么回事,难道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我看见李维脖子上的吻痕,明显是我的作案手法。这些痕迹提醒我有些事情真实发生过,但是,只怕李维又忘了。
“牧小晴,我们回去吧。”我看了一下时间,原来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这样推算一下,我们昨天至少凌晨四五点钟才睡着。当时我还以为雨过天晴,睡得很安稳,没想到一觉醒来李维又回到原来的样子。看起来李维还是未能一下子恢复过来,我还是为此感到失落。但从昨晚的表现来看,那是李维病发后第一次清晰记起我,这也是明显好转的表现。我想,李维还需要一些时间,他的心结还在,我有预感待他要打开心结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李维的心情很不错,不时露出舒心的笑容,他看向我的眼神变了,没有丝毫的冷淡和抗拒,我看到毫不掩饰的浓浓爱意。李维跟牧小晴之间的关系突破了,我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这是李维父母不愿面对的事情,为了避免他们为此困惑,我以牧小晴的身份跟李维约定,我们之间的情侣关系暂时保密。
我把李维送到他家楼下,离开之前我对他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在长假开始之前,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交接工作。李维把我抱得紧紧的,像是生怕一转身就会失去我。后来我才知道,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这个寻常的道别竟是一次凄美的永诀——林雪儿正式跟他分手,之后他再没有遇见过林雪儿。
工作上的交接进行得很顺利,离开深圳之前,黎春晓找我吃了一顿饭。席间,她对我的决定表示不解:“很快就要升职考核了,在这个时候休假,你觉得合适吗?”
“这是目前最好的决定,当然合适。”我笑着对她说。
“那看来这一次升职考核你肯定要黄。”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黄了就黄了,有什么大不了。”
黎春晓给我一个白眼,“你现在变化这么大,我真的很不习惯。那个‘常胜将军’周莉莉被你藏哪里去了?”
“不当什么常胜将军也挺好的,轻松愉快。”
“你倒是能看开,我还是不甘心,我们两个为什么在职场上都没有什么运气。上一次升职考核我要休产假生娃,你又积劳成疾休养了三个月,平均绩效就这样被拉低了。同期进来的同事,要么已经离职另谋高就,要么混得风生水起,偏偏只有我们两个不上不下。”黎春晓越说越是感慨,“我们的能力明明比其他人强,为什么机会偏偏给了别人?”
“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只不过你不会接受我的答案。”
“快说说看!”黎春晓两眼发光。
“这是我们的考验,注定要我们承受痛苦,就看我们能不能接受现实,然后反其道而行,放下心中的执念。”我说得很认真,黎春晓却认为我在讲笑话,摇头苦笑。
“我就说嘛,你不会接受我的答案。”这也符合我的预料,我倒是无所谓。我知道一个人没有承受足够大的痛苦不会动摇原来的世界观。
黎春晓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要是当时我没有打赏那两百块钱,可能李维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嘿,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我不是说过好几遍吗,这事跟你无关,这是李维自己的问题。”
现在想起来,我更明显感受到执念的伤害。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却被李维过度解读扭曲成一件坏事。果然,事情本来就没有好坏对错之分,全在于头脑的判断,“移除判断,痛苦消失。”就好像我目前停薪留职的状态,黎春晓看来是一件坏事,而我看来是一件好事,其实本质上不好也不错,不需要感到可惜,也无须庆贺。
我意识到写作对李维也是同样的问题,它不是一件好事或者坏事,它仅仅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如果认为它是好事,期间遇上挫折会形成心理落差;如果认为它是坏事,李维需要强行为写作正名,他会额外背负不必要的压力。原来,痛苦真的是自己制造的……
……
从深圳回去之后,我常常陪在李维身边。李维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有时候他会认出我是周莉莉,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把我当成牧小晴。在晴朗的冬日里,我常常跟他躺在公园的大草坪上晒太阳。
某一天我们聊到了他的写作问题,我劝他把写作当成一个游戏,不计成败得失,只为体验这个过程的趣味。也许李维的时机也到了,我并没有怎样费力就让他接受了我的观点,他愿意作出改变。
那一天他问了我一个问题:“牧小晴,我爸劝我不要放弃,要坚持到底,我觉得他说得很正确。你劝我顺其自然,不计得失,似乎也合情合理。到底是坚持对,还是随意对,我现在有点迷茫,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这两者并不矛盾,你需要做的就是坚持写作,并且不计得失。这世间的很多道理看似互相冲突,其实是人们通过截然不同的方式也能达成相同的目标。正如我们听到过无数人相信坚持到底会成功,也有无数人相信顺其自然会成功。事实上,有人坚持一辈子也没有成功,也有人顺其自然一辈子也过得碌碌无为。其实关键不在于外在的形式,而在于内在的心态。”
“我相信正确的路是‘平衡’,一个人不管要走哪条路,如果要走到圆满,终究还得走到平衡的境界。像你父亲,他一辈子没有在行动上抗争过,但他的内心时常抵触,他需要学习的是要在行动上勇敢进取。像你自己,一路执着打拼,哪怕痛苦不堪也不愿停下,你要学习的是放松和解。最终,你和你爸爸都会走到一个相似的境界,敢于进取,也能坦然放下,这就是殊途同归,这就是平衡。”
李维竟然对我竖起大拇指:“了不起,牧小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智慧?”
我心里一边偷笑一边感叹:李维啊,你根本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才有这样的转变。你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也应该学得聪明一点了。
李维听取了我的建议,又开始写小说。这一次写的是他和林雪儿之间的故事。那是他的心结,需要他在写作中跟故事中的自己和林雪儿进行和解。那是一部四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文风很随意,并没有之前写悬疑小说那般拘谨。我发现这部中篇竟然意外地好看,一些寻常小事也写得很有趣。最重要的是,这部作品有浓浓的真情实感,看得我心绪如潮,勾起了很多年少时的情感回忆。
在我回去交接工作的过程中,我得知公司最近要出版一批青春小说。以一个图书编辑的职业直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我将这部作品发给黎春晓,看看能不能通过作品选题。我没有透露这是我丈夫的作品。一个星期过后,黎春晓通知我选题通过了,公司有意出版这部作品。对我和李维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在作品签订出版合同过后,李维要对作品进行扩充,把它改写成长篇小说。他又过上忙碌的写作日子,他几乎一整天呆在房间里写作。我在一旁陪着他,看看书,或者冥想发呆。最初他父母早下班,看见我在他房间里会惊愕,跟他们稍稍解释过后,他们也表示理解。李维爸爸还建议我多来陪他,那段时间李维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他们归功于我的陪伴。
李维常常会全情投入而忘记我的存在,我并没有觉得被冷落,事实上我很喜欢李维处于这样的状态下。以前我的工作很忙,我很看重我们两人之间相处的时光,一旦有一些空闲时间,我总要李维陪着我到处跑,又或者拉着他看一整天的影视剧。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会不会不喜欢那些内容,我只是对自己的审美有盲目的自信,相信自己喜欢的东西对李维也是有益的,就算他不喜欢至少也对他没有害处。
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也太霸道了。我一直没有陪他做一些他真正热爱的事情,甚至在过往的写作中,我也不时给他一些冷言冷语,打击他的积极性。我太关注成败得失,却没有关心这个过程中他是否快乐自在。如今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安静写作,看着他脸上不时露出舒服满足的笑容,他的眼睛散发出明亮的神采,这样的李维充满生机活力。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李维,仿佛时光逆行,我们又回到小学阶段,只不过是两个年幼的灵魂住进了大人的身体里。他还是那样淡然地笑着,偶尔转过头望向窗外暖洋洋的阳光,目光里有唯美动人的故事。而我也像从前那样,装作不经意之间细细打量他,感受着他的轻松从容。在静默之中有无字的诗歌在流淌。我和他之间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心意在其间畅行无阻,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想法。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交流,直接体会到对方的感受。我们之间从未如此靠近过。
从前哪怕我们紧紧互抱,我们的心遥在彼岸;如今我们给予对方自由,灵魂却自然相融。有时我会情不自禁热泪满盈,曾经苦心追寻的东西一直找不到,不寻找之后竟悄然来临。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54章
作者简介:一鸣,小说作者,写作教练,愿我能为你带来感动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