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 常青

          阳春三月,本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可因为一场倒春寒,使这个渭北平源的小县城,陷入在寒冷之中,手脚麻利的,把棉衣已收拾妥当,又不得不翻了出来。

      二丫还是那一身棉衣,至今未变,因为她一直要在外面跑业务。

        县城的北移,城镇化建设的推进,让大多数农村人住进了县城,二丫也是其中的一个。那年,东拼西凑交了首付,在县城买了一套两居室,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迫于生计 老公外出打工,二丫照顾孩子,料理家务。

        县城的楼房近几年,真如雨后春笋一般 ,长出一茬又一茬。要不,春节刚过去不久,装修建材的联盟活动一波接着一波,一阵是“一降到底”,一阵又是“装修半价季”,还有“最终惠你”,这些活动要有人搞,也要有人跑,大力做宣传。

        因为联盟活动的频繁,就兴起了一个新字眼,叫“跑楼”。跑楼就是店面老板雇佣的那些媳妇,拿着店里的彩页和名片,去小区楼宇里,挨家挨户进门联系装修的客户,把生意拉到店里的一种工作,这叫跑楼。

        跑楼一天也就七八十块钱的工资,拉下单了有少许提成,这个工作相对自由,轻松点,可以照顾到家。好多从农村住进城里的,既要管孩子,又想挣钱,就干起了跑楼的工作。二丫也是迫于房贷,不得不加入了跑楼的行列。二丫在姊妹里排行老二,早早辍学外出打工,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也算是远嫁,从山区小县城,远嫁到乔山脚下的北三乡。

      二丫总是留着齐耳短发,笑盈盈的园脸上,镶嵌着两个笑不平的酒窝,穿着很是得体,雅而不俗,骄而不艳,其实衣服都是在网上买的便宜货。他为人和善,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很少为自己考虑。

        就说这“跑楼”,说轻松也不轻松,一天忙完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开始做饭,洗衣,收拾房子卫生,闲下来,从手机微信运动上, 能看出来一天下来,走步没有低过两万多步。

        夜幕降临的时候,安顿好一切,她才上床,这时候才算是一天的结束。她斜靠在床后背上,没有睡意,心里还在像演电影一样,过虑着今天接触的那几个客户,那个明天能继续跟,那个已没有必要再跟进,可以放弃,还有电话连系的客户明天要来房子。奥,对了,十六层那老叔,说他拿不了孩子们的事,儿媳妇回来才能做决定呢,几天了,不知道儿媳妇回来了吗,明天得打电话再问问。想着想着,又开了灯,去儿子房间看了看,儿子睡了没,有时那也偷着打游戏呢。又回到床上的她,掏出包里的小笔记本,记了记明天该跟进的客户,和要打的电话。做好这些,正准备睡觉,手机“叮咚”一声,有微信信息,她打开一看,是玉林花园,一位姓郑客户发的一句“你睡了吗”,

      她回复一个笑脸[微笑]

      客户:“我想你了”

      二丫:“你不想你老婆,想我干嘛,是不是要定门”

      客户:“只要你能和我好,定门那事你说了算”

      二丫心里的气咕咚咕咚往上翻,这个客户看见她去,就是喜皮笑脸的,一付恶心样,让人心里总是觉得厌恶,但是为了拉单,二丫不得不强压怒火 顿了顿,回了一句:“老公在,不便聊”,随手就关了机。

    自去年冬季,二丫就给李老板开始跑门生意。为了熟悉业务,勤学多看,硬是把木门的结构,材质,做工,漆色,一样不拉的做了透彻的查询学习,钛镁合金门的材料薄厚,做工精细程度,她都能对客户对答如流的说出个一二三来。

        二丫把身体缩进被窝,还是没有睡意,想起他那玩世不恭的老公刘大强,又是窝一肚子的火,外出打工快二十天了,也没打一个电话,发过一个信息,不知外面的活咋样,也不知道是在干活,还是打牌呢。要是有个好老公,二丫也不至于受这份洋罪。

      跑楼接触的多都是些民工。有水电工,木工,瓦工,涂料工,为了方便连系,扑捉信息,也就留下这些电话,加上微信。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有些说话还文明些,有些就粗鲁至极,就连上楼的也免不了骚扰她。

      那一天,她刚到紫苑花园,上沙子水泥的在楼下上料,她就问了句“主家在楼上吗”,上楼的老李就说:“你也不嫌冷,大清早就跑小区了,受的啥罪,走,明天跟哥逛走,哥给你买双高跟红皮鞋”,二丫强压怒气笑了笑说:“行么,你把我嫂子一叫,给我两个一人一双,咋样?”,老李不啃声了,二丫径直向楼道走去。“一降到底”的活动在火热的进行着,由于第三方的参与,每天早上的晨会必须参加互动,不然会扣分,罚款。

      二丫早早起床,做好早饭,胡乱扒拉几口,就去参加晨会了。给儿子把饭留在锅里,让醒来的儿子吃完饭自己去学校,本应该是她每天接送孩子上学的。

    这次的活动参与共有八家门店,瓷砖,卫浴,门,净水器,厨房灶具,壁布,灯具,全屋定制。每天的晨会是各店面老板和员工都必须参加,共同互动,做游戏,增加团队凝聚力。还要对昨天的跑单成绩进行总结和奖惩。要不,二丫还为昨天的惩罚在羞愧呢,你知道罚她干啥吗?是让她穿上红裤衩在建材市场走圈呢,罚走圈的还有卖壁布和卖净水器的店员。这样的惩罚不疼不痒,却羞愧难当。今早,活动组织者又变惩罚款式,用青椒沾芥末酱吃,那个难受劲呀,别提了,被罚的用手捂着嘴,眼泪汪汪的直摇头。

        晨会结束后,二丫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顺意佳园小区,因为那里的业主正在进行木装修,她也打过电话,说是今天要来房子。

        这位业主是学校老师,说话挺客气的,没有别的业主那样的撅横。她拿上彩页在一单元的十二楼,轻轻的敲了敲门,门是木工师傅开的,都认识,木工师傅说今天活就完了,业主中午肯定要来。奥,那电话里业主就没有骗她,说是来要叫人打扫卫生,她灵机一动,要不她给人家把卫生一收拾,会不会打动他,跟着她去能定一单生意呢?

      看着干完木工活的房子,乱七八糟,全是木屑与石膏板粉沫,她二话没说,就放下包,拿起苕帚被,在柜子里找来一塑料袋,套在头上,开始打扫起卫生来,就这,两位木工师傅还嫌打扫了,说是脏的灰尘飞扬,她苦笑一声,说是没办法呀,为了一单生意,只有多付出。其实她也不愿意,这么脏的活,再说也没有准备,就穿着过年的那件羽绒服,真有点舍不得弄脏。等她把纸背子摞起来,挨个房子收拾清扫玩完,二丫脸上那汗滴呀,顺着脸颊往下淌,把今早才换的旅游鞋也脏的面目全非,她心里那酸楚,真如打翻的五味瓶一样………

      二位师傅在客厅,二丫去卧室用毛巾拍打着弄脏的的羽绒服,一阵的心酸又袭上心头,眼圈也湿了,加之,从外面客厅传来木工老冯的话:“没有弄的啥了,穿的干干净净的,为单生意,还给人家打扫卫生呢”这一句话像刀子一样,直刺她的心里,其实也是一句最真切的大实话,可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老公,她又能怎样呢?湿润的眼眶快要掉下泪了,二丫用手背摁了嗯眼睛,苦笑了一下,继续拍打弄脏的羽绒服。穿上外套的二丫,掏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用包里的湿巾,搽了搽脸,侍弄了一下有点零乱的头发,走出了房间,来到楼梯道,把彩页铺在台阶上,一是松口气,歇歇,二是等业主来,带他去店里定门。

      坐在楼梯台阶上的二丫,一脸的茫然,听着房子里急促的“啪啪啪”直钉枪响,想着人家勤快的模样,而自己的那个他呢,不知道在干嘛?家里的事不闻不问,房子的按揭,物业费,儿子的补课费,想着,想着,二丫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里 ,用手抱头,她想大哭一场,好想有个肩膀,让她靠靠,她身累,心更累,想着想着,不由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怕别人听见,硬是压抑着自己,不然,她想大哭,想呐喊………

      二丫不怕苦,不怕累,只要实实在在过日子,她也就知足了,人常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可老公刘大强就不是个东西,要不是看在对她好,像女儿一样对待的公婆脸上,和一双听话的儿女,有十个刘大强,她都离婚了。

      刚有了女儿那年,二丫娘家是村里开医疗所的,家境还比较殷实。父亲看着二丫有孩子上不了班,就给刘大强给了三万元,搭了本钱让去跟别人跑药材生意去,刘大强接过三万元的银行卡,满心欢喜,口口声声答应,要好好的干,保证让二丫和孩子要过上好日子。一家人都期待着大强能多赚钱回来。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二丫在家照管孩子老人,七亩果园的打药,锄草,梳花,套袋,都是二丫一个人打理,要不就和村里的人家工兑工,相互帮衬。收种大强也不见回来,二丫想着他在外面忙,也就没有多在意,反正家里的活没有能难住她的。谁知道,快到过春节时,人是回来了,手里提着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一包脏衣服,垂头丧气只给二丫说一句,没有挣下钱,二丫气的问大强,没有挣钱把娘家给的本钱呢,大强说吃了,喝了。看着这样没有责任和担当的男人,心里的委屈,不由得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公公得知其中原委,硬是用棍子把大强赶出了家门,说是从此再不认这个不挣气的儿子。

      大强被父亲赶出家门后,手机停机,杳无音讯,孩子得管,日子还得过。

      谁又会知道,在过完年的二三月,又是一场晴天霹雳,让二丫馅入绝望之中。

      那天,中午饭后,二丫准备出去找一下贪玩的儿子,谁知道一出头门,娘家村子的小玉怎么在门口,二丫问小玉:“你咋来了?”

      “来了,咋不进家门”

      小玉:“二丫姐,我大强哥,人呢?”

    二丫:“你大强哥人没在,有啥事吗?”

      小玉竟然不说话,大声的哭了起来。

        二丫:“别害怕,有姐在,有啥话你说,没事”

        小玉一下子抱住了二丫:“姐,我有了,是大强哥”

        二丫一下给镇住了,等她反映过来,她和小玉一样哭成了泪人。

       

        二丫强忍着一腔怒火,瞒着公公婆婆和孩子,也给小玉没少说开导的话,等安顿好这些,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村子的夜晚特别的静,静的能听见孩子轻轻的鼾声,她斜靠在床上,用手给儿子扯了扯被子,心里像一堆乱麻在撕扯,偷偷去隔壁房子看了看小玉,见灯已黑,确信也睡了,她走出客厅,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房言台上,抬头望了望像一只黑锅扣下来的天空,那种无助和压抑,她滞息的感觉快要死了,心里的哭水向谁倒,这样的丑事能给谁说 。她想到了邻村的一个姐妹,忧郁的掏出手机,叹了口气,又装回兜里。

      二丫蹑手蹑脚的走向头门,她怕惊醒睡在前院的老人,轻轻的开门,关门。街道上,冷清的只听见风吹的哨声,微弱的路灯下,几只野狗在撕扯着不知道是什么,她向村东头的黑暗中走去,慢慢的,二丫的身影被黑暗已吞噬。

        她已到了绝望的尽头,她想结束自己这的人生,嫁给刘大强是她错误的选择,一生的悲哀,为了嫁给刘大强,父母生气几年都不理她,到生下女儿后,父女关系才得以缓和。村东头有千亩大的水库,二丫想结束自己,一了百了。来到水库边的二丫,像找到了情感渲泄的河床,“哇”的一声,豪无遮掩的大哭起来,那一声,撕心裂肺,那一声,豪无顾及,惊天动地,也惊动了进入梦乡的一切生灵。嚎啕大哭中的二丫,边哭边用拳头锤打着胸口,那无助的哭声,彻底打破了水库边夜的寂静,不知道是野鸡还是什么鸟,扑楞楞乱飞起来,就这也打不断二丫的哭声。

      一场撕心裂肺大哭,让一天没有吃饭的二丫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她纯粹倒在了水库边………

        一身酥软的二丫,直挺挺的躺在苹果树地,凌乱的头发,不整的服饰,满身的泥土,躺在那一动不动,活像一个“大”字在天地之间。

      压抑的心情经过一场大哭,彻底的轻松了,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清醒了许多。为了孩子,为了父母,她不能走绝路,二丫想到了她走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刘大强再不行,也是孩子他爸,要是不处理好小玉这事,刘大强就可能要坐牢吧,她越想越后怕,给大强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想着,想着,她该回家了,她用力抓住身边的树杆,挣扎着站了起来,用手拢了一下零乱的头发,扯了扯衣角,拍拍身上的土,蹒跚着向家的方向走去。

    时间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村子的路灯也灭了。夜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二丫摸索着回到家门口,还好钥匙在,就直接进了自己房间。

      二丫已决定第二天带小玉去县医院做人流,她要压住这团火,不能让刘大强的错,搞得鸡犬不宁,这口难咽的苦水,只有自己吞了,打掉牙往肚里咽。她想着她的宽容能得到刘大强的洗心革面,重新来过。

      二丫有个最要好的姐妹叫童玲利,和她在同一幢楼上住,只是不在一个单元,关系特别好,她俩的老公还是中学同学,所以,也就常来常往。童玲利也是跑楼的,她是给一家店面跑净水器业务,同是跑楼,却没有业务冲突,所以她俩多数是结伴而行,所以,玲利家的状况她是了如指掌。

    童玲利个头不高,一头时髦的卷发,白皙的皮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看的瓜子脸,一笑起来特醉人。身材也不错,前挺后撅,嫣然一副标准版的少妇模样。虽然是跑楼的,可人家的穿着和打扮,与二丫真的无法相比,一个是朴素得体,一个是时尚迷人。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见过童玲利穿过裤子,一年四季都是裙子,只是样子有变换,所以玲利的定单率要比她的多几成,回头率就更不用说了。

      童玲利天生就有一个好身材,穿啥啥好看,嘴也会翻,像八哥一样,见面熟,老是觉得自己命不好,老公是个大车司机,常年累死累活在外面给人家跑车,偶尔回家一趟,就和童玲利闹的不欢而散。这些二丫都知道,是玲利心气太高,总是嫌弃老公,二丫还心想玲利老公齐有来,是挺和善的一个男人,顾家,有担当,只是忙于生计。这样的男人在二丫心里,和刘大强相比,是求之不得的。

      童玲利也是一儿一女,可不同一点,女儿是自己带来的,儿子是老公的。她和齐有来是半路夫妻,重新组合的家庭。现在的住房是玲利付全款买的房,齐有来装修时只是出力跑腿的份。要不玲利看齐有来,总是不顺眼,横挑七竖挑八的,齐有来因为理屈,免淘气,常常是逆来顺受,忍声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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