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刚刚经历痛苦的人而言,最开始的时光是最艰难的。他不仅要学会承受痛苦,学会治愈自己,还要承受突然之间到来的全世界的关注和同情。
而这种关注和同情,不仅不能起到任何抚慰作用,还会通过“格外强调”和“反复询问”,将他们推送到舆论的中心,放大伤痛,让受伤的人更加难过。
不碰触他人的伤口,不刻意提起他人的痛苦以满足好奇,是我们最大的善意。
我常常想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段故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件让我极为后悔的事情。
三年前,我采访了一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刚刚21岁,却被查出患有恶性脑部肿瘤。在医生宣布儿子脑死亡时,这对夫妻决定,将儿子身上可用的器官都捐献出去。
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器官捐献在中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希望通过我的报道能将这对夫妻的善,变成种子,感动更多人,影响更多人。
他们原本甚至不愿意将儿子的名字刻在中国红十字会的器官捐献者纪念碑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们,最终的采访报道效果也很好。
今年年初,我外出采访恰好经过这对夫妻所在的地方,便顺道拜访了他们。
我以为三年时光多少能够抚慰一些失子之痛,却没想到他们的精神状态较当初更为崩溃。
我没有想到我给他们带来的关注,成全了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了反复伤害他们的利刃。
因为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说,这是那对失去儿子、捐献儿子器官的伟大的父母。
周围人的同情、安慰以及那些非恶意的闲话,反复撕扯着这对夫妻的伤痛。每当他们稍稍平复失子之痛,这些话就又勾起他们的悲伤。
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结痂的过程却漫长而痛苦。
伤口结痂时,最怕遇上的就是反复撕扯,这样会带来新的伤痛,让伤口变得更大,以致于永远无法痊愈。
我现在极为后悔当初的采访,知道别人的痛处在哪里,真的应该避开。有意避开就是一种善意,刻意提起就是一种伤害。
不碰触他人的伤口,不拿他人的痛苦来自我感动,是我们最大的善意。
伤痛很难愈合,那些经历过巨大痛苦而自愈的人,是真的勇士。
最近,俞灏明又火了。
他在热播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中扮演大反派杜明礼,因为演技精湛,把坏人演得太坏了,俞灏明遭受了网友对剧中反派角色的怒气。
对此俞灏明在微博上做出反击:“我愿意接受所有声音,但是我看不惯这些丑陋的心!有种站出来你们继续喷!我只会更好地打你们脸!”
看到这样的反击,很多人说干得漂亮,纷纷发文声援:
俞灏明救人毁容却遭辱骂:你满嘴乱喷的样子才叫丑
俞灏明:7年历尽磨难,更懂得逃离舒适区
俞灏明:我的灵魂没有伤疤
俞灏明的伤疤好明显,却是他的勋章
……
在这些声援里,大家忙着梳理俞灏明的演绎生涯,对比出事前后的照片,赞美他涅槃重生,夸奖他直面苦难,汲取他励志人生的力量。
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或许他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
身体上的伤痕是否痊愈可以看得见,但是心灵的伤痕是否痊愈却难以察觉。
心理学家让 · 彼埃尔 · 文特曾说过:
当责备的言语集中于人们自己最关注的内容时,如果对方反应越强烈,说明对方被戳的越痛。
苦难留下的伤痛,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愈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留下伤痕的地方,戳它的时候,心不会疼。
所以,请暂时放一放对俞灏明的声援,也不要再把焦点放在他的苦难上。
相比于提醒曾经的苦难,赞美战胜痛苦的坚强,或许更加需要关注的是当前。
2016年的时候,俞灏明发布了一个素颜纪录片——我的灵魂没有伤疤。
在片子开头,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其实我一直说了很多希望、愿望,但是他们还是会觉得过去才是点。”
我们可以崇拜在经历痛苦后浴火重生的人,也可以从他们的坚强中汲取自己的成长力量,但是我们不可以消费别人的痛苦。
否则,无论你的目的是鞭挞人性还是宣扬正义,任何无关痛痒的义愤填膺,都只能是“不需要深度,只表达态度”的个人作秀。
不触别人的伤口,不拿他人的痛处当谈资,才是我们最大的善意。
手指受了伤,为了消毒,会浸泡一下盐水。但是谁也不会长时间把手指浸泡在盐水里。因为伤口愈合靠的是自己的力量,时间久了,盐水反而会影响手指的自愈。
每个人都有一根受伤的手指,它是每个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无论你都多么善解人意,也无法理解别人最隐秘的痛苦。无论你多么强大,也无法解决别人最难捱的悲伤。
所以,轻易不要触碰雷区,你没有资格“帮助”别人认识痛苦,感受悲伤。
不提他人的痛苦满足好奇,不拿他人的伤痛自我感动,不把他人的痛处当作谈资。
记住,不碰触别人的伤口,才是最大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