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二爷嗜棋,无论对手。若与夜深人静,苦于无相弈者,便驱车弄马,自形敌我,在种种推敲演绎之中不厌其烦地追讨残局。方知如周伯通左右互博者类有其人,绝非凭空虚撰。再或有来家里窜门的,闲谝无趣,就摆下纵横战场,划定楚河汉界,以厮杀解闷。往往所遇非人,棋力不逮,就量其力或让一车,或让一马,或让一车一马。及至实在愚钝不灵者,让无可让,就将横兵布势,攻防之道细细讲解。对手早已不是对手,便自觉的做了学生。
凡路遇棋摊,无论桥墩道牙巷道菜舖,抑或贩夫走卒老少青壮,便弃车路旁,凑上前去,观摩一番。不能尽兴,就索性上阵对博。及至星月依稀,人尽散去,便满脑子的车三炮四,马七卒八,再无半点地方顾及两个轮子的工具。次日早起上班,遍寻楼下不见,恍然间想起,再去找寻,早已自行销踪匿迹了。
后生倔,家里拢不住,索性支了张床和狐朋狗友凑着住。便是随心肆意,无拘无束,得了宽泛的自由。只是时常发举如蓬,衣衫褶皱,可惜了一张俊俏的脸庞。
院内有一老槐,丰茂硕大,遮阴避雨,是运筹帷幄,将兵驱卒的绝好去处。贾二爷沉湎其中,恰如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好不痛快。棋下的灵动飘逸,嘴也不闲着,“日本的辣子,死啦(辣)死啦(辣)地!”通常伴随着棋子敲击地面的清脆有力,却是咄咄逼人的凌厉招法,常使对手陷入长久的苦思冥想,那还有功夫去争嘴皮子上的短长。精瘦的后生,嘴上和手上的功夫尽皆老辣。
若不是杀伐凌厉,进退得法,恐怕早就吃了不少拳脚。大槐树下不说三教九流,无事可做手脚发痒的闲汉可是不少。廿年之前,闲汉门还未被屋房所困成奴,也就有大把的时间消磨在大槐树下凉爽的树荫里。即若头发花白的老汉,情急之下,抽出屁股下的马扎抛给对手的也不是没有。
棋局便是舞台。贾二爷是才华横溢的演员,敏锐,犀利。随心所欲的表演让观众心旷神怡,就有一批忠实的粉丝,同他一起沉溺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谋划征伐之中。即便对手,也常在近于受辱的失败里,以缄默的离开表示心悦诚服的认可。
无有兵马战阵,贾二爷一张让人呕血的利嘴便全然没有了信手拈来恰如其分的灵气。见了熟人打招呼,就憨憨地把一张堆满笑的脸凑过来,热情惶恐的像是初次进城的老农。若是不待见的,就冷若冰霜,自行其事。要么冷不丁抛过一两枚日本产的辣子,让人不知所措的纳闷。
贾二爷不胜酒力,逢酒必醉。其实说醉未醉,似醉非醉,只是状态激昂,慷慨所言者必是尼采鲁迅。斯图特拉如是说,更如天书,令浑噩者如坠云雾,只是明白了贾二爷攻坚杀伐的武功是有高深的理论基础的。
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无论怎样,贾二爷绝不泥沓与沉闷无趣。既可挥斥与欧洲古典哲学,又能娱乐于荒诞不经之游戏。尝饮酒至夜,为提振精神,突发奇想,倡议猜拳击裸臀。以贾二爷身板最为瘦小,出手却最为刁悍。切齿抡臂,股掌相吻出,五指毕现,锥痛入骨。覆之再三,竟有血印。端的手辣!
心里揣不住话,说,还要当面说。犹在酒后,便将得罪人的顾忌置诸脑后,却又考量对方的承受。言之喋喋,并非所长,便作了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恼火的不是指摘差错,而是绕圈子的聒絮。每每便将最为善意的警醒导入远离主题的亢奋争论。
婚房收拾妥当,喟然叹曰,男人娶老婆,养孩子,全因着一处的快乐。
新房案头置一贾二爷单身照,目光炯然,背后是大片的黑色,更显出坚毅的神情,注视着远方。完全没了平素的放浪形骸,很有些某个当红港星的做派。
抑或这是最真之贾二爷,满怀斗志,充满理想。也许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