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壮士!
一时间,武斗场里四五位上神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道出了这么一句,折颜上神刚入口的半口桃花醉更是差点没喷出来,即便是一向自视老成的天君夜华此刻也没忍住,立即转头望向了帝君他老人家。
一只素白的茶盏还悬在唇边,东华帝君此刻真的仿若一尊石头做的神仙,维持着这么个姿势,抬眼望着不远处台上站着的,可以说的上是极其貌美的魔君。
紧接而来的磅礴气势几乎让全场都打了个寒噤,即便是片刻后这股气势便被生生地压抑住,但在那一瞬间,一众修为不甚精进的小将们都险些直接跪下。
东华帝君放下茶盏,只闻一声脆响,方才还一直觉得这祭武会十分无趣的折颜上神,墨渊上神还有连宋三殿下便一下来了精神,高台之上,就连于当事人有极大关系的天后白浅都十分不厚道地聚精会神了起来。
东华帝君手搁在案上,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不到一指的地方就放着天下神兵之祖,苍何神剑。
“魔君可知这祭武会场,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方才忽然觉得浑身一冷,随即又遭到诸仙注目礼的魔君燕池悟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他想他应该没有认错,穿着这种衣服的女子,在这天上应该是仙娥吧?区区一个仙娥,要来有甚困难?为何刚刚这冰块脸怎么会出现大的气势?
他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啊,不就是打架嘛,我刚刚才打赢那个海里来的什么人,马上要回去了,临走之前看你旁边那个女子挺漂亮的,想讨回去。”
壮士啊!
方才那几位看热闹看的开心的上神此刻对魔君的同情已经溢于言表,折颜上神甚至开始用传音的仙法同墨渊上神下起了注,赌帝君此番会不会动用苍和。
按照规矩,在祭武会上,唯一能开杀戒的便是东华帝君,虽说近年来各族关系友好,但从根本上来说,祭武会本身是四海八荒极隆重的一项盛事,任何扰其秩序者,帝君都可直接将之当众斩杀。
于是下一刻,东华帝君站起身,紫色的外袍随即落在座上,露出里头一身紫色的劲装,凤九眼睁睁看着他就要将案上的苍和拿起来,忽然一把捉住东华的手臂,轻声道:“帝君,我来解决吧。”
说罢,一袭粉嫩纱衣的少女笑盈盈地走到了台边,对魔君行了一礼,道:“蒙承青之魔君的抬爱,小女不甚感激,只是魔君可还记得此处是祭武会场,既是祭武,那即便是求亲也得武斗完了再说,还望魔君,可以遵守这里的规矩。”
一时间,诸多知道这貌美仙娥便是凤九的上神们都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其余不知其身份的神仙们都有点愣神,不知这东华帝君带来的仙娥有何能耐,竟能和魔君直接交涉。
东华本已动了将这不长眼的魔君消失的心思,却不想被凤九拦下,他自知这小狐狸有心要上场一战,现今看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想来就算到时暴露了她青丘女君的身份,叫司命再给她补个邀请的帖子就行。
想到此处,东华又闲闲地坐下了身,对面折颜上神见状摇了摇头,知道恐怕这苍何是出不了鞘了,自觉给墨渊上神奉上了另一壶自酿的好酒。
燕池悟自诩自己也算是魔族第一,想着话既然已经放了,那要是不能带这女子走也是丢脸,更何况方才那东华帝君为了这女子都差点拿剑,这仙娥的貌美程度可见非同一般,如若能讨回去,那可是大大的给魔族长脸。
燕池悟如此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女子带回去,道:“我堂堂青之魔君,打架还不擅长?仙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要斗武也行,我和你打一架也行。”
壮士!
看戏的诸位上神纷纷怜惜地摇起了头,三殿下用扇子拍了拍额心,心道可真是可惜了魔君这一张娇俏的脸蛋,看上谁的女人不好,偏偏要和这全四海八荒最不好惹的抢人。
东华帝君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茶,燕池悟给帝君冷冰冰的眼神冻得打了个寒噤,十分没有出息地想:可千万别是这个人,他听说过,这个人确实是打不过,想来若是改日能有备而来,恐怕还能有一丝胜算,将他骗进十恶莲花境之类的地方去。
凤九便正在等魔君说这句话,闻言登时笑的像只狐狸:“魔君既同意武斗,那小女就斗胆于魔君一战,要是魔君赢了,那小女同意你的要求,如何?小女不才,略通武艺,还请魔君赐教。”
少女字字掷地有声,一时间四下里哗然一片,天后白浅捏了捏眉心,附耳对夜华道:“九儿怕是想给青丘挣个脸面,一会儿等她打赢了,你便让人给东荒女君补个帖子,到时说起便说是我爹告病来不了,东荒女君既身在天宫,便临时受召赶来赴会。”
夜华轻声道:“浅浅,小九有把握能赢吗?”
白浅懒洋洋地托着腮,看着台边那粉衣少女笑道:“我青丘的女儿家,若无把握怎敢开口?她可刚拜了东华帝君为师,现今有多厉害,就连我这个当姑姑的都不知道。”
几位上神暗地里都已经有了推断,燕池悟看着这个他一眼看上的少女:“你能拿得动剑吗?我万一不小心把你砍死了,那怎么办?”
啪,帝君那里传来一声茶杯被捏碎的脆响,凤九心想再这么说下去恐怕帝君真的要让苍何出鞘了,于是十分干脆地翻身上台,陶铸剑招手即来。
“帝君,这便让你验收一下九儿这几天的成果。”
凤九举起剑,方才还微笑着的眉眼登时变得冷艳了起来。
第十二章:
要说这祭武场里,都是各族习武的内行,不知内情的本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想这娇美仙娥道了句“承让”,挑剑便刺,众仙看的分明,这姑娘身段虽柔,然这剑风却煞是凌厉,第一式过去,那魔君似是还没能反应过来,堪堪翻身避开,却叫剑刃擦身过去,一段玄衣当即便被削了下来。
燕池悟张目结舌:“你你你,你来真的?”
凤九莞尔一笑,第二剑破风而来,魔君方才看出这姑娘的身法实在算是内行,甚至说得上实力不俗。他暗道一声倒霉,心道这天族可真是吃饱了撑着,区区一个仙娥还要让她习武,可叫他白白讨了个大麻烦。
“魔君便是要赤手空拳与我斗武了?”
凤九使的是青丘的破阵七式,剑剑都直奔要害而去,燕池悟虽是身法轻巧,但几番闪避后却也被逼到了武台一角,他眼瞧着这小姑娘手中的长剑正对着他的心口刺来,心道这仗若是不好好打,在这天族的仙娥面前败了阵势,那恐怕以后这魔君的脸面是没处搁了。想到此处,燕池悟一咬牙,不知从何处扯出一把通体乌黑的魔剑,终是上前迎战。
“这魔君倒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高台之上,天后白浅手中闲闲摇晃着一只茶盏,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家侄女身上。这些年来她在天宫,早就听闻凤九的武艺十分不俗,她在继了女君后便拜师在昆仑墟门下,虽说昆仑墟不收女弟子,但早在白浅化作司音拜师之后,这条规矩便已不是铁律。墨渊上神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九便顺顺当当地承了昆仑墟的剑法,师成之后,她四处云游,杀妖破阵,习天下武学,不足五万岁就飞升上神,此后种种事迹,便也慢慢在四海八荒传开了。
如今看来,她家小九倒是将这些年学的杂七杂八的武艺融合的很好,那魔君虽也谈得上是武艺上乘,但凤九在他面前却丝毫没有败下阵来。祭武台上,两人连过数招,针锋相对,乃至剑刃都擦出火星,却还是不分胜负。
“你一个小仙娥,哪儿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剑法!”
燕池悟又是一剑被凤九拦下,他翻身到武台一侧,额上却已出了一层绵密的汗珠。原先想着,最多十几招便能将这小仙娥的剑给挑了,可不曾想到这仙娥非但会打,还是很能打,剑法更是让人摸不着路数,他刚觉的她使的是北荒的竖仪六道,她身子一翻,转身便又来了一招魔族的燕回挑,此般层出不穷,招数间却又没有丝毫破绽,实在是难搞。
凤九微做喘息,拨开额上乌黑汗湿的碎发,握着长剑的手却是抖也不抖,看着燕池悟笑道:“让魔君见笑了,如今可还想带小女走?”
燕池悟想到他那心上人,虽说是魔族公主,但好像也没有这般能打,若是招了这么个女子回去,恐怕他这后宫是不会安宁的,啐道:“我是看走了眼,竟看中这么个女子,要是带你回去,还不得把我的魔宫给拆散架了!”
啪!帝君手里又碎了个杯子,折颜上神看着他老人家的手指在苍何的剑柄上来回摩挲,忽然觉得他和墨渊上神的赌注可能还有的继续。
而另一边的三殿下看着东华帝君铁青的脸色,忽然就明白了小殿下为何要自己上阵了,比起东华两下子就把这魔君干翻,小殿下自己迎战自是要有趣的多,啧啧,光是老铁树这张脸,就能足够他回去和成玉说道半月。
虽然来的莫名其妙,但东华这个小仙娥与魔君燕池悟性的一战却无疑是今日祭武会上最好看的一场。眼看两人都歇息的差不多了,美艳的仙娥却是先举起了剑,笑道:“此前小女使的剑法魔君都接下了,可不知我马上要使的这几招,魔君还有没有能耐接得住?”
燕池悟不屑:“笑话,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凤九笑而不答,比了个剑式,这回倒确实与之前的不同了。一般来说,女子使剑为了省力,往往会将宝剑低垂,然凤九这一式,却是剑锋指天,她收了笑,光是那么站着,浑身上下竟就生出一种泠冽傲人之感。
这剑法......
作为曾经亲眼见过这剑法的人,墨渊上神与折颜上神都有些感慨。数十万年前,曾有一人手执苍何,用这剑式大破敌阵,一战过后,那人一身银霜般的战甲仿若在血池里浸过,独自一人站在万千尸骨之上,抬头仰望浩瀚穹苍。
往日之景,历历在目,墨渊上神轻声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第二人使这剑法。看来帝君对这青丘的女君,还真是倾囊相授。”
折颜闲闲地抿了口酒,道:“想必东华教小九这剑法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以东华之力,这剑法可以一敌百,只是不知小九这几日在太晨宫苦修,究竟学会了几成。”
在一旁生生压抑着杀意的东华帝君显然认得出这是他自己的剑法,这几日凤九在太晨宫用功,她的悟性颇高,学的飞快,他教了两三遍,这小狐狸便能一整套的使出来,虽然修为自是不能与他当年相比,但即便单单学个剑式,也足以让她战胜一般的对手了。
作为当事人的燕池悟不瞎,一看凤九这架势,就知道她马上要使的绝不是什么寻常招式。他退出两步作出迎战姿态,冷哼一声:“男人用的剑式,你一个女人学来也用不好,我倒是看你能有几分能耐?”
凤九脸上此时已是半分笑意都不剩,她冷冷睨着他:“魔君大话可莫要说的太早,虽说点到为止,但刀剑不长眼,魔君可要当心,不要溅了血在这台上。”
天后白浅没见过这招式,只是隐约猜出这便是东华帝君这几日授她的剑法,便遥遥地捏了个心法,传音问她师父:“师父以为,小九要出的这剑招要赢魔君,可有把握?”
墨渊上神看着不远处一脸冷淡的东华帝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回道:“十七尽可放心,用这剑法的人,至今还未尝过败绩。”
第十三章:
在被剑锋指着鼻子的时候,燕池悟觉得,选择在祭武会上要这个冰块脸帝君身边的仙娥,可能是他活了这么几万年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燕池悟是个有梦想的人,将魔族发扬光大和将姬衡娶到手一直是他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生目标。想来这过去的数万年里,他好歹也混了个青之魔君,虽说现在姬衡最常对他说的话是“燕池悟你给我出去”,但他深深以为,能叫姬衡成功记住他的名字,便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了。
自觉小有成就的青之魔君此回来祭武会,本想着要打遍四方无敌手,好回去和心上人炫耀,却再也没想到,一时脑热竟让他遭遇了一个比他还能打的仙娥,更要命的是,这仙娥还将他打赢了。
凤九一气呵成地使完了帝君传给她的一整套剑法,其间只觉得身体万分轻盈,仿佛自己懂得使出几分力道一般。正所谓剑随心走,再到定神之际,手中的陶铸剑却已经直指魔君的鼻尖了。
凤九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侧头望向授她剑法之人,便见东华帝君撑着头朝她微微一笑,无声用口型比了四字:“打得漂亮。”
一旁围观的诸位上神顿觉得这热闹看的值得,光是刚刚这阵眉来眼去,便值得他们凑在折颜的十里桃林一起喝次酒了。天后白浅见状对夫君夜华叹道:“原先只当是小九一厢情愿,也就罢了,可如今帝君竟也如此,只恐怕,小九是真要走不出这情劫了。”
夜华低低笑道:“东华帝君这三十万余年从未红鸾星动,现今却对小九这般体贴照顾,你说他是小九的情劫,又怎知小九不是帝君的情劫呢?”
台下看热闹的已经自顾自地说到了别的八卦上,台上这剑却还没放下,方才那一幕眉目传情算是让燕池悟看出来了,这仙娥真是那冰块脸的人,他早听说那冰块脸是四海八荒第一能打,如此便也说得通为何这女子这样能打了。
想到此,他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小仙娥,我打输了,剑可以放下了,我会遵守约定的。”
燕池悟平时习惯了大声嚷嚷,小声说话都跟寻常人吼差不多,一席话说完,武场里登时又安静了下来。
魔君没理解诸仙安静的原因,不依不挠地又补了一句:“我还当那冰块脸真如传闻里所说的,原来早有了这么漂亮的仙娥,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自找麻烦。”
在一片安静中,燕池悟的声音更是清清楚楚,上神们感慨这魔君是真不要命的同时,东华帝君已经拿着苍何刚站了起来,而凤九此时却也是一声冷哼:“放肆,你可知我是谁,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燕池悟再度觉得这天族实在是太诡异了,连区区一个仙娥都能开口对他一个魔君说放肆,这,这算门子的放肆,他好歹是个魔君好吗?
燕池悟刚输了剑,深觉得在气势上不能再输人一头,说道:“你是谁?我管你是谁,我堂堂一个魔君,也能被你一个仙娥说是放肆?”
凤九瞧着他,便听她姑姑白浅传音在她耳边道“帖子已给你补好了,不必有所顾忌”,凤九莞尔一笑,抬袖轻掩住面孔,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燕池悟莫名其妙,半晌见这貌美的仙娥放下手,竟似忽然换了张脸似的,额间平白多出一朵红艳的凤羽花来。
燕池悟大吃一惊,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一个小小仙娥,竟然敢偷用换颜术?”
凤九好整以暇地对他笑道:“我自始自终从未说过我是仙娥。不知魔君是否误会了什么,竟三番五次对我这个东荒女君指手画脚,出言妄议?”
一时间,祭武会场里议论纷纷,不少听过东荒女君事迹的神仙都没想到她今日会以这般姿态出现在这里,联系前事,更是对凤九与东华帝君的关系有了诸多猜测。
燕池悟看着面前这个同样也很貌美的青丘女君险些把舌头给咬下来:“真当我好诓,你一个女君,之前为什么用换颜术,还要给那冰块脸端茶奉水?你和他什么关系?”
凤九冷下脸:“我堂堂东荒女君,想用换颜术变出更貌美的皮相前来赴会,需要什么理由?魔君问我同帝君是什么关系,我便告诉你,十日前,我刚拜入帝君门下,东华帝君于我有授剑之恩,魔君倒是说说,我身为他座下徒弟,在旁给他奉茶又有何不可?”
女君原本生的便清丽,此时凤目圆睁,直直盯着燕池悟,直把他看的后背发毛。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燕池悟想了想,竟然没想到任何的反驳之词,只得尴尬地陷入了沉默,与此同时,几位上神却都憋笑憋的辛苦,心道小九此番惊人的说辞,真真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虽是胡说八道,却也说的行云流水,气势如虹,彰显一派东荒女君的威仪。
白浅望着自家侄女笔挺的背脊,十分欣慰小九是越来越懂得神仙不需要脸皮这句话的含义,而当事人东华帝君闲闲站在一边,面上虽在淡然观望,实际却已想要手起刀落,拿这不长眼的青之魔君喂一喂苍何了。
然编瞎话编的很溜的凤九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她站在燕池悟面前微微扬首,眉眼间尽是凌厉之色,一开口,就连嗓音也抬了上去。
“今日之事,魔君非但大放厥词,出言污蔑我东荒女君,竟还胆敢妄议东华帝君,你可知帝君生性淡泊,向来不理红尘这些俗事,今日魔君三番五次妄言我与帝君的关系,可是想要将这条多话的舌头,留在这九重天之上?”
武斗场上,容貌艳丽无双的女君蛾眉倒蹙,不怒自威,一番话说完,竟叫整个祭武场都安静了下来。
第十四章:
说实在话,以凤九当时讲话的气势,足以让武斗场上的大半神仙直接失去思考能力,相信女君是真的动了怒,然而这个伎俩自然是用来骗外人的,作为十分熟悉凤九为人的几位上神,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含沙射影,虽然明面上这话是对魔君说的,然而实际,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东荒女君,继位不过万年,年岁也十分年轻,污蔑女君这项罪名,说起来虽也是名副其实的不敬,但非要如此强调,就难免会落个拿鸡毛当令箭的口舌。凤九十分清楚今日她忽然同帝君一同现身会造成的八卦效应,权衡之下,她决定搬出东华帝君这尊大佛来,彻彻底底地吓一吓在场的大小仙人,好叫他们回去能少说两句闲话。
虽说了解东华帝君的人都知道,他避世多年,连大事有时都懒得管,就更别说八卦这种小事,但这样知道内情的人在今天这个祭武场里,毕竟不过寥寥几个,凤九一席话掷地有声,直接将东华架到了一个讨厌别人非议自己的位子上,面色淡然的帝君心下了然,自然而然地便走到了那个小狐狸的身边去。
“本帝君远离红尘数万载,少与人有牵连,倒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都对本帝君的后宫一事如此上心。”
东华帝君苍何在手,出言冷淡,他看了一眼燕池悟,又缓缓环顾武台四周,冷冷道:“本帝君更没想到,自我收青丘女君为徒不过十日,便已有人胆敢妄议本帝君与女君的关系至此,可是都嫌自己的舌头太长,想要本帝君替你们斩短一截?”
凤九一言不发地在旁冷着脸助阵,心里却是十分欢喜帝君这般昭告四海八荒,他已收自己为徒,想来如此,她上九重天便更可更加理直气壮,到时即便是亲爹问起,她也可大大方方地说在太晨宫练剑。
东华帝君四字,光是说出来都叫人心生畏惧,就更不用说一个手提神剑的上古神尊就这么货真价实地杵在面前,那杀伤力就更是不同凡响,东华帝君淡淡两句说完,武场里足足安静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东华见事成,垂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这个一本正经装凶的小狐狸,一挑眉,那边就会意了。
于是东荒女君端着十足威严望着燕池悟:“今日比武,魔君输了,此事与先前妄议我与帝君之事算在一起,魔君预备如何交代?”
燕池悟先前已经给凤九说没了脾气,如今再加上个冰块脸站在边上,十分没出息的瘪了,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之耻他姑且记下,等到下回他万事俱备再来报仇。
燕池悟满脸不情愿道:“你们这些天上的就是规矩多,啰嗦这么一堆,我给你赔个不是不就完了,多大的事。”
东华帝君凉凉地看他一眼,又望向凤九:“女君以为如何?”
凤九假模假样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正在燕池悟背后生凉时,却见这额间一朵凤羽的少女慢慢露出狡黠一笑:“魔君,便给我跑一百年的腿如何?恰好我爱好下厨,手边总是缺个一两样时鲜的食材。”
燕池悟一口大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凤九:“你,你竟敢让我给你当跑腿?”
东华淡淡在旁插嘴:“女君这样处置,魔君可有不满?”
说这么多大道理,这两人果然还是有猫腻!燕池悟额上青筋直跳,可无奈冰块脸手里拿着神剑,他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为五斗米折腰,心一横,铁青着脸掏出一把狼毫香扔在地上:“下回要找我,把这个点了。”
说完,在祭武会上吃尽了瘪的青之魔君头也不回,瞬间便在会场里消失了。
一场了无生趣的祭武会,在机缘巧合下竟变的如此趣味盎然,这确实要归功在青之魔君燕池悟的一场胡搅蛮缠上。四海八荒的诸多高手,打架没打过瘾,这八卦倒是一次性看了个够,其中不少难免都起了想要回去写话本子说评书的心思,但无奈东华帝君他老人家位高权重,又实在太能打,既都说了不爱旁人非议,那又有谁还敢多出一言?
待到各族来宾散去,原先就住在九重天上的几位上神方才慢悠悠地晃荡在回宫的路上,其中墨渊上神与折颜上神也不知是不是闲来无事,竟同九重天的三殿下走在一处,甚至还平白生出了许多共同话题来。
折颜上神平日里说话总是一派风雅,但今日似乎尤为高兴,声音便拔高了些:“墨渊上神怎也如此雅兴,不回昆仑墟,在这天宫晃悠?”
墨渊上神不动声色:“多日不来天宫,自是要去东华那里坐坐的,也不知他现在的棋艺如何了。”
既是一样的心思,相较两位上古尊神年纪尚轻的三殿下便也跟着搭了话:“我倒是总去找帝君下棋,只是近日他老人家刚收了徒,恐怕是没空招待我喽。”
三人自顾自地聊着,直到行到瑶池附近,与他们相隔不过数十步的东华帝君终是停下了脚步,连着他身旁的凤九也驻了脚步,回头对他们露出一笑。
东华转过身,颇有些没好气道:“三位若要移步太晨宫,难道没有更快的法子吗?”
以凤九如今的心智,哪能看不明白这三位上神要走去太晨宫是何意,正在旁边偷偷发笑,便见东华垂眼看着她:“你笑什么?”
凤九摇摇头,今天发生的事情多了些,她无论想到哪件,心中都跟浸了蜜一般,此刻看四下也并无外人,她倒也没有后顾之忧,上前大大方方地一挽东华帝君的胳膊,还没等众人乃至帝君反应过来,柔柔道:“帝君,容九儿僭越一回。”
说罢,凤九与帝君已没了身影,空留下轻烟里一句“凤九与帝君先回去了”和三个白白跟了他俩一路的上神,在瑶池边的亭台里相顾无言。
第十五章:
转瞬便自瑶池边移进了太晨宫正殿的东华帝君还未来及作出反应,那只挽着他的手臂便已松开了,凤九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车熟路地走去沏茶,半句话都不曾与他多言。
片刻之后,方才被丢下的三位上神便出现在了门口,凤九将煮好的茶分几杯盛了,笑道:“凤九心急这宫里的茶还冷着,先一步回来了,还请诸位上神见谅。”
折颜用一种不敢相信你回来就是为了泡茶的眼神打量着她,半晌又看着一旁的东华,意义不明地笑道:“我以为,小九你不过是为了甩开我们三个才拉着帝君就跑,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回了太晨宫,这地方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还不如去我那十里桃林,反倒有些情趣。”
凤九装的一脸懵懂,冲这只老谋深算的凤凰眨眨眼睛:“折颜上神说什么呢,帝君今天也累了,我这个做徒弟的,不该带着师父早些回来歇息吗?”
说罢,先给三位远道而来看热闹的上神递上了热茶,最后将加了些许凉叶的茶放在了帝君面前,恭敬道:“帝君看了一天也该乏了,喝些茶提神吧。”
东华看着她还没开口,凤九扭头就出去了,又是半句话都没留下。
虽然知道她该是去忙活晚膳了,话本就少,又一连两次被噎回去的东华帝君还是莫名感到一阵不痛快。他抬起眼望着不请自来的三人,冷淡的声音平添了两分不快:“怎都忽然如此有兴致,要来我这没人气的太晨宫坐坐?当真是如此无所事事,要陪我这个老人家在此虚度光阴?”
在场的三位上神都是心思通透的妙人,自是都看得出引得东华帝君不快的症结在何处,三殿下连宋捧着热茶,心道:老铁树你也有今天,往日叫小殿下追着你跑你爱答不理,今日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你吃瘪。
连宋自觉出气,却不想那边东华忽然冷冰冰地看过来:“那三殿下以为,成玉元君现在看你总是爱答不理,又是为何?”
连宋手一抖,险些就要洒了半杯茶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在他们三人中独独他最好欺负,帝君竟就只探他一人的心思。
墨渊上神自觉今日这出热闹是自他苏醒之后最好看的,以他对东华帝君的了解,若非真对这小丫头上心,他绝不可能顺水推舟地为她出头,三十万余年了,他终于得以一见这石头动情的样子,实在是妙极。
墨渊道:“看来当日这丫头断尾,我直接将你送去与她一见是对的,此事的报酬,若你他日能够得偿所愿,我必要来讨。”
换做万余年前,东华断然不会接墨渊的话茬,可此番凤九再上九重天,就连东华自己也发觉,万余年来的情丝未绝,终究还是无法拔除。当日他还能硬下心来对她绝情说她胡闹,可如今这丫头变的懂事异常,不该要的一分都不要,偶有越界也立刻收手,在他面前她越是内敛,反倒愈显情深,东华只怕再这么下去,他很快就会忍不住要将她亲手揽进怀里。
折颜默不作声地在旁站了许久,趁着东华帝君片刻地出神,当机立断地捏了个诀探他的心事,电光石火间一个空茶杯迎面飞了过来,墨渊替他接了,直接问道:“可看着了?”
东华帝君面色不善地看着两人,若非珍惜这杯里的茶是凤九亲手泡的,恐怕方才墨渊要接的便是一碰滚烫的茶水了,他冷冷道:“折颜上神好手段,连本帝君的心思都要窥探。”
折颜好整以暇地对他作揖,却是如愿以偿地看了个大概,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万年里,帝君的心思竟然已经变了这么多,看来离我家小九守得云开进明月倒是不远了。”
连宋一听这话更是耐不住,问道:“上神这是听着什么了?说的我好生好奇。”
墨渊闲闲地在旁喝茶,这万年难得一度可以叫东华帝君吃瘪的机会他是绝不会错过的,道:“想必帝君虽受三生石所困不得姻缘,但这老铁树总也有开花的时候,当年费心费力装无情,现在却是近在眼前求不得,你说该如何是好?”
东华帝君闻言险些捏碎了今天的第三只茶杯,面色铁青地挑眉道:“本帝君倒是不知墨渊上神至今尚能讲出求不得这三字,要说求不得,上神怕是要苦过本帝君百倍吧。”
这回轮到墨渊上神差点捏碎茶杯,他控制住忽然不顺的内息,斜睨着帝君道:“如此说来帝君便是认了?此番那青丘的小狐狸得了异心,小小年纪如此老成,站在帝君身边也是大不相同了,东华,你这回是难逃情债。”
连宋方才在路上,听折颜说到万年前凤九坠崖得了慧心之事,奇道:“我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妙心,得了竟能让人这般通透。”
东华摇摇头:“这慧心来的怪异,恐怕并非这么简单。按照古籍所载,慧心当是无形之物,可我探过九儿内息,在寻常的心脉下竟还有一道暗脉,似是死脉,但因为太过微弱,就连我也无法确定。”
折颜一怔,想了片刻才问:“帝君确定,不是喜脉?”
东华帝君毫不掩饰地给了这凤凰一记凌厉的眼刀:“若是喜脉,这暗脉断然不会这般微弱,更何况九儿不曾成婚,何来的喜脉?”
折颜与连宋相视一笑,三殿下会意,立刻便接过话头,促狭道:“帝君当真这么有自信?这小殿下毕竟年纪还小,若一日真有青年才俊出现在她面前,保不准可就嫁了。”
东华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三殿下叫那迎面撞来的杀意震的抖了一下,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他心道这话是不能说,但老铁树的神情是断然不能错过的,唉,果真是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黑,小殿下啊小殿下,在下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东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垂下眼:“若是有一日她能嫁了别人......”
“几位上神要留下吃饭吗?九儿不知羹汤要做几份的。”
巧的仿佛是掐准了时间,正在东华暗自伤神之际,凤九步伐轻快地自外头走了进来。
第十六章:
凤九笑意盈盈,手里捧着一盒点心,似是全无察觉到正殿里这诡异尴尬的气氛。她将几位面色各异的上神打量过去,笑道:“食材有些不够了,上神们若是要留下吃饭,那我便再多找些的食材来做羹汤。”
“既然小九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不能错过一饱口福的机会,墨渊上神,三殿下,你们以为呢?”
折颜瞥了一眼东华那张冷冰冰的脸,实在写满了不欢迎,然上古尊神大多老脸皮厚,墨渊没有丝毫迟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旁的三殿下见两位前辈都要赖着不走,他岂还有现在走的道理?满心欣喜地抓了块点心,也应下了。
凤九报之一笑:“各位既要留下,那凤九便再寻些食材去,赶巧今日凤九也刚收了个跑腿。”
说罢,她自怀中拿出两根狼毫香,注了仙法将其点燃,一阵异香随即徐徐在室内散开。这狼毫香取自狼尾草,本就是魔族用以召唤之物,原先坐在塌上的东华嗅着那气味,元神内浊息立刻便翻腾起来,他暗道一声不好,一掌捣住心口,方才堪堪将要离体的魔息压了回去,可这情急之下逼出的法子到底是过了些许火候,东华挨了自己十足十的一掌,忍不住轻咳一声,满口皆是甜腥。
凤九此时专注于将那跑腿的魔君召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东华这边的动静,她见那香烧的慢,又吹了吹,便听有人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扰老子睡觉”,青之魔君燕池悟自半空中翻下,虽是满口粗言秽语,但这脸蛋确是娇俏的紧。
燕池悟方才还在美梦之中,半路却被狼毫香召至太晨宫,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凤九怒道:“没事点什么狼毫香,老子也很忙的。”
凤九看着他睡的凌乱的头发,笑道:“魔君忙不忙我是不知道,但这狼毫香是你给我的,如今我既有事要让你去跑腿,召你难道不应当?”
燕池悟本还想逞口舌之快,一瞥眼却见正殿里非但有冰块脸,竟还有三位今日在那祭武会上的上神,他这么一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不耐烦道:“有什么事赶紧说来听,老子在你这天宫呆不惯。”
凤九自然是不会和他客气,拉着燕池池就往殿外膳房走,边走边道:“我这儿还缺几味食材,你替我跑一趟青丘,我给你看是什么样子的,别找错了......”
说着说着,两人便走远了,折颜笑道:“这白捡的跑腿倒是方便,以后我要找什么药材,可要找小九将那狼毫香讨来用一用。”
他话音刚落,却忽闻一阵血腥气,只见原先还安然无恙靠在榻上的帝君忽的咳出口血来,东华神色晦暗不明,盘腿坐正,似是在以仙法调节内息。
墨渊方才确有一瞬觉得这殿内有东西妄动,加上现今东华忽然呕血,他心中便猜了个大概,皱眉道:“东华,可是你那诛心之劫将至?魔元压不住了?”
东华闭目凝神,以清气将体内的魔息平复下来,许久才哑声道:“那狼毫香本就是用来召唤魔族的灵物,我方才情急之下只得自伤一掌。”
待到体内两息持平,东华睁开眼,对三人道:“此事不要与她说,自此番她来九重天之后,这半颗魔元便频繁失控,想来这诛心之劫,恐怕也与她有些关联。”
连宋虽然早知东华帝君亦神亦魔,却不知他竟连元神都是半神半魔,道:“帝君这半颗魔元怎会忽然失控?以从前之法,竟也无法将其治住吗?”
折颜淡淡道:“原先以东华帝君之修为,这半颗魔元受他体内碧海沧灵的清气所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为害的,只是因帝君万年前下凡历劫,失了九成修为,再不足以将这半颗魔元镇住,也就是说,其实自那时起,帝君这诛心之劫便已经开始了。”
东华擦去唇边鲜血:“这万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几日翻腾的厉害,恐怕与九儿身上的慧心有关。”
折颜道:“之所以认定小九是得了慧心,是因当日我与小五真真下崖救人时,那瘴海里本来四顾茫茫,要找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然小九却被一团金光裹着,如此才能被我们找着。我后来发现她内息有异,只当是她在崖下得缘吃了仙草,而后小九醒来忽然变的神思通透,此般变化,我想来想去也只得慧心一解。”
墨渊也曾听过慧心,只是自古以来得了慧心之人寥寥,古书上鲜有记载,道:“父神还在时,他麾下也曾有名战将忽得慧心,只是年代已经久远,当日他是如何得来,如何发现一并不得知,我只知那战将唤做青砚,善战好斗,后在巨山一役中战死了。”
东华思及旧事,倒是也有依稀记忆:“此人我也认得,我虽不曾与他交手,但父神当日也曾说他善战,至于后来如何战死却是不得知。”
他说到此,忽然想到凤九这万年来修为大涨,四处破阵,不足五万岁就飞升上神,心中隐隐有些不详之感。东华心知慧心恐怕并非是个善物,只是苦于自古慧心留下的记载太少,十日来司命只怕已要看瞎了眼,至今还未曾回来复命。
就在殿内四人压着声音,低声交谈时,殿外凤九已将还没睡醒的燕池悟拽去了膳房,将玉珠鸡,还有几种只在青丘生长的野菜只给他看,道:“这么几样,你去青丘替我找来,都不是什么难找的食材,也不费功夫,就给你半个时辰,若是到时候还不回来,我便用狼毫香召你,到时若是你手上没我要的东西,魔君自看着办。”
凤九虽是笑着说话,但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燕池悟本是有心想跑,但想到到时要被狼毫香召来,那冰块脸如果替他女人出头,恐怕他真是治不了兜着走,想到此处,燕池悟只得不情愿地应下了。
“记住了没有,就这几样,不要搞错了。”
“你好生啰嗦,老子记性好的很。”
除了言语粗鄙,魔君燕池悟倒也还算靠谱,走前又将几种食材记了一遍,谁知到了门口,他却似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老子就说奇怪,你这院子里,怎么一股魔族的气息......”
第十七章:
凤九心下一惊,当下便知当日自己所感并非错觉,只是在这九重天之上,东华帝君的太晨宫里有魔息可非同小可,她一把将燕池悟搡出门外:“要有也是你带来的,还不去?魔君莫非是要等着半个时辰到了,两手空空的回来?”
燕池悟一脸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骂骂咧咧地隐身而去。在他走后,凤九站在膳房门口,看着外头满园的繁花,脸上沉沉得没有笑意,半晌她抬起手掌,望着掌心纹路轻声叹道:“帝君,你当真有事,瞒着九儿......”
到了太晨宫寻常用晚膳的时候,凤九已将菜摆满了一桌,对那凤凰道:“小九既出了菜,折颜上神,怎么也该出酒吧?”
折颜摇摇头,佯装叹气:“小九我记得你以前从不这么斤斤计较,到底还是东华教坏了你。”
帝君在正座上凉凉看他一眼:“我的徒弟怎么由不得别人来说好坏,非要说,在本帝君看来,老跟在你边上的白真上神的品性倒也谈不上十全十美。”
折颜不想与这好逞口舌之快的老铁树相争,化出几壶桃花醉放在桌上。这太晨宫里久违的十分热闹,一位帝尊,四位上神一同用膳,凤九的手艺自是不用说,墨渊上神吃惯了昆仑墟的清茶淡饭,有感不招女弟子的坏处,叹道:“虽早闻东荒女君没有继位前就厨艺非凡,今日一尝果然如此,以后还要请女君常去昆仑墟走动,叫我座下那些清瘦的徒弟都能一饱口福。”
凤九正自然而然地往帝君那里夹菜,笑道:“墨渊上神膝下那么多弟子,要请小九去,小九可要提些条件了。”
墨渊一愣,随即也笑了:“女君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凤九乌溜的眼珠一转,报以一笑:“小九去做一顿饭,墨渊上神便传我一式剑法如何。”
昆仑墟之主再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要求,道:“叠风是我的大弟子,女君师承叠风,我昆仑墟的剑法自当是会的,又何须要同我再学?更何况女君是日前才拜了东华为师,东华帝君称得上是四海八荒第一战将,女君在东华这里学到的,远比能在昆仑墟学到的多。”
东华又何尝想到小狐狸拜在他门下,还想要再认别人做师父,心中忽便生出些恹恹的不快之意,只听凤九脆声道:“墨渊上神见笑了,当年叠风上神虽已将昆仑墟的大多剑法传于我,但无奈昆仑墟座下不收女弟子,有几式最为精妙的剑法叠风上神从始至终都未敢传授与我,小九心中抱憾,今日斗胆,便向墨渊上神直接来讨了。”
东华一怔,又听这小狐狸柔声道:“小九现在拜在帝君座下,确实有许多可以学的,只是如若日后,小九想与帝君并肩,光会帝君会的,显然是不足够的。这些年,小九一心想要多学一些,四处习武,破阵除妖,也不过是想要有朝一日,有能力可以护我心爱之人周全罢了。”
一席话说完,不谈东华帝君,其余三位上神也不由地软了心,三殿下看着帝君眼底那一时间控制不住的柔和,却也不点破,笑道:“女君能看上的,自然是这四海八荒顶顶厉害的神仙,既然如此,女君为何不愿像个寻常女儿家,让他护你爱你,还要这般吃尽苦头,要与他并肩?”
不顾东华的眼刀凌厉,折颜与墨渊两位尊神也笑着望向凤九,似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凤九如何不懂,她眉眼低垂,笑道:“情之一字于大多数女子而言,确实是要盼望着些疼惜呵护的,只是小九既选择了这四海八荒中独一无二,顶顶霸道的人,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总也是要经受些历练。从前小九有千般委屈,却是不知这天下有多重,如今小九终得以窥见一二,便想着多少要替他分担些,至少,在为难之时,不去拖他的后腿罢。”
帝君啊,你这回要是不栽,天理不容啊。
听完凤九所说,桌上三位看热闹的上神心中不约而同地道出一句。三殿下自诩是这九重天上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听完却也为凤九这话里的缱绻深情所折服,都说青丘的九尾狐最痴,当年夜华生祭东皇钟,弱水河畔白浅生不如死,而这白凤九,为了东华帝君割断狐尾不谈,万年来弄的一身是伤,竟就是为了能和这四海八荒第一的上古尊神并肩,心怀大义却又万般情深,实在是让人唏嘘。
墨渊笑道:“女君这般情重,我自当成全,他日来昆仑墟,我便再破一回例,将女君不曾习得的几式剑法授你。”
凤九赶忙道谢,为墨渊杯中又倒了些桃花醉:“虽说要向墨渊上神讨剑法,但小九现今毕竟拜会在帝君门下,还请上神容我,不叫这声师父吧。”
墨渊瞧着一旁沉默许久的东华帝君脸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怅然的神情,已经觉得今日这顿饭吃回了本,道:“那是当然,女君不必拘于这些俗礼。”
就这样,一顿饭虽然吃的谈不上宾主尽欢,但好在来凑热闹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到最后酒足饭饱,三位上神起身请辞,却听凤九道:“再过几日,小九预备要找天君商议一件要事,到时可否请几位上神都来做个见证。”
东华微微一怔,也想不到凤九作为东荒女君还有甚可以和天君商量的,问道:“可是东荒有什么异动?”
凤九摇摇头,想到之前燕池悟说这太晨宫里隐有魔息一事,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再拖了,道:“并非是东荒,只是小九的私事罢了。前些时日,我爹正与北海水君商议我的婚事,想来小九这回回青丘,我爹怕就要与我谈起此事,几日后,我会和父君,还有北海水君一同到九重天,到时小九,自当将此事做个了断,因此事恐怕事关重大,还请诸位上神,还有帝君都来做个见证。”
第十八章:
凤九从九重天回青丘的这几日里,太晨宫内弥散着的,万年不变的白檀香里竟是掺杂了些许安神的草药味。折颜道这安眠草毕竟不比昏睡诀,即便点了,若是心事太重也是无计可施,如此,东华帝君便又是三日不曾合眼。
他自是不会自讨没趣,问那凤凰凤九回青丘的这几日是要与白奕商讨什么。想来当日北海水军之子元贞在凡间也同凤九有过一段孽缘,也不知是否因此生出情意,要来求亲。
转眼间七日过去,当凤九求见天君的帖子传来,东华看着宫里长明的火烛,竟忽然想起那年红盖头下凤九盛着水光的眼睛。
大殿之上,东荒女君白凤九,女君其父白奕,北海水军桑籍,北海水军之子元贞一同站着,其旁还有应召而来的三殿下连宋,昆仑墟墨渊上神,以及折颜上神。
天君夜华看着这个阵仗实在觉得奇怪,要说求亲,怎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场,他向身旁的天后投去不解的眼神,白浅却是不答。
不知为何,向来深明青丘女子痴情的白浅,看着自家侄女脸上的微笑,平白萌生了一种不详之感,而后在看见东华帝君迈入大殿的时候,这样的不详之感又向上递增了不止一阶。
小九,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浅捉着杯盏的手无意识紧了两分,便听凤九脆声道:“今日凤九斗胆,邀了天君,帝君还有几位上神来此,是为了北海水君之子元贞与我的婚事。左右这些时日,父君也要同水君一道来求天君赐婚,既然如此,今日凤九便斗胆作主,将诸位都邀来,将此事开诚布公。”
凤九一席话说完,这场上大半的神仙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往角落里的东华帝君身上偏了一偏,只见他直直看着凤九,神情称得上是淡漠,但眼底却有十足的疲态,可见这七日折颜善心给的安眠香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白奕上神和北海水君自然就更想不到会在这个场合见到如此多的外人,今日一事本就是凤九主张,白奕只当是女儿忽然开了窍,心中十足的欢喜,乃至看到东华帝君的时候,都以为凤九此举是要斩断旧情,甚至还生出两分自豪之感。
天君夜华面对此情此景颇有些为难,但既身为天君,就不得不开口,道:“既然如此,女君可是要求本君......赐婚?”
东华望着凤九,一时间往日种种纷繁而至,他看着她行礼跪下,眼前却是当年她在太晨宫里给他奉茶的模样,数万年里,无人能入他的梦境,却只有她,总是伴着碧海沧灵的万千星辰一同入梦,在彼岸对他伸手。
他东华并非惧这天命,只是既然无缘,上天自不会对这段情有半丝怜悯,他应劫在即,半身的魔气压都压不住,如若许了她,往后这逆天的劫数他又该如何护她周全?
不约而同探了东华心念的折颜上神和墨渊上神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叹了口气,却又说不得什么,却见凤九跪在地上恭敬行了个大礼,起身一字一句说道:“凤九今日,便是当着诸位上神的面,求天君往后永不赐婚于我。”
这样一句话,在大殿里清清脆脆,掷地有声,白浅看着凤九的神色,终是知道这丫头今日来是做什么,只觉得心疼不已,手一抖,险就将手中的茶水洒在案上。
白奕上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凤九你在说什么,北海水军与元贞都在此,你怎能......?”
凤九挺直背脊跪着,面色坦然:“凤九谢水君错爱,只是元贞年纪尚小,凤九实在不愿违心相许,今日擅自作主,还请水君见谅。”
桑籍本因元贞还小,也没想要将这么亲事这么快落实,如今听了凤九这般说辞,倒也无甚不快,道:“女君所说极是,在下并无错怪的意思,女君也不必过多介怀。”
相较之下,原先满怀欣喜的白奕上神气的浑身发抖,他在青丘本就最为刻板严谨,今日本想着要规规正正地将凤九的亲事定下,却不想竟来了这么一出,还当众拂了北海水君的好意。白奕此时甚至顾不得当着诸多仙僚的面,指着凤九怒道:“这个不孝女,我当你承了女君之位当会稳重些,竟没想到还是这般胡闹!万事休提,先回青丘看我如何教训你!”
说着,抬手便打,不想被凤九凝的仙障挡下,白奕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便听凤九淡淡道:“爹你要教训我,等一会儿出了九重天,凤九随你回青丘便是。今日我要说的事情还没说完,各位还请再听我说上几句。”
东华从始至终怔怔地看着她,这数万年,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这般寂静,万物无声,只有凤九的声音遥遥而来。
她说:“凤九此生爱上了一个无缘人,他在三生石上无名无姓,自是不会与任何人结下良缘,注定要孤独终老。凤九明白,如若一心向他,我亦不得善终,然而,凤九以为,三生石固可定天下良缘,却不能违人之真心,情之一字,得缘也罢,无缘也罢,总归是要由着心走的。”
她说:“当日曾斗胆窥探三生石上仙缘,得知凤九会与名曰“文昌”的仙君有缘,然凤九既不会爱上他人,就注定要负了这位仙君。为重塑仙缘,凤九自当择日毁去三生石上的名字,届时种种逆天劫罚,凤九也当一人承担。”
她说:“凤九此生,眼中不会再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子,因而求天君永不赐婚于我,从今往后,凤九虽不能伴他朝暮,却只求陪他终老。”
说罢,东荒女君俯身重重将额心磕在大殿冰冷的砖石之上,起身时眉心那朵凤尾相较往日,似是更加艳绝。
她说:“凤九心意已决,还请天君,成全。”
第十九章:
凤九拉着白奕离去后,天后白浅和折颜也跟着追去了青丘,在这样的情境下,水君桑籍自然不难猜出凤九所言是谁,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东华帝君,带着元贞行礼退下,整个大殿里随即陷入了一片死寂。
天君夜华当属这整件事里最为难的人,无论同意不同意凤九所求都要得罪人,在凤九叩首后,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白浅轻轻说了句“许了她吧”,夜华方才点头。
如今,夜华深知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对着帝君多说什么,只得先一步离开,留下墨渊上神同三殿下,对着这个脸色发白却又不发一言的东华帝君面面相觑。
像是不曾发现凤九已经离开一般,东华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方才凤九叩首的地方,站了许久,才慢慢地向外走去。墨渊与连宋跟在其后,那昔日的天地共主迎着九重天上不变的万丈霞光穿过宽阔的大殿,紫色的外袍长长地拖在身后,银发如极北的茫茫皓雪。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这背影竟生生叫身后的两位上神都看出了一种自亘古以来便长存的,孑然一身的孤寂与悲凉。
墨渊与连宋对视一眼,走至帝君身边,却见他抬头望着浩瀚苍穹,就这般望了许久,淡淡道:“天命么......”
却是久久无人相应。
此时的青丘,凤九跪在白奕夫妇面前,脸上无悲无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坦然。她听她父君说了许多大义和规矩,又看见她娘亲哭的满脸是泪,紧接着,她的四叔和姑姑都说了些什么,有心疼她的,也有埋怨帝君的,凤九都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她,凤九方才慢慢地笑了笑,俯首,将凤尾花印在青丘的土地上。
“爹,女儿不孝。”
不等白奕的巴掌上来,凤九已用法力结了仙障,白奕见状气的面色铁青:“翅膀硬了,能耐了是不是?”
凤九神色淡然地摇摇头:“爹,今日你要教训我,凤九不会还手,只是在那之前,凤九要先自罚三掌。”
没等众人反应,凤九掌心一翻,第一掌已然重重拍在心口,凤九喉头一甜,唇边当即便渗出血来。
“第一掌,罚凤九自小顽劣,三番五次违背爹娘之命。”
她说完,俯首磕了三记响头,起身时,眉心凤尾已沾了血,看的白浅心中一慌,上前拍着仙障劝道:“小九,别闹了,我们不会怪你,别再......”
没等她说完,凤九又是一掌,也不知用了几分功力,当即便咳出口血。
“第二掌,罚凤九妄图逆天改命,自断狐尾,辱了青丘门风。”
凤九惨白着脸,俯身叩首,白真到此时也是再看不下去,对白奕道:“二哥,这孩子就是个死心眼,我们九尾狐一族个个如此,你看在小九这般伤情的份上,就别再怪她了。”
仙障内,凤九对外头的一切置若罔闻,起身,抬掌,这回却似是受不住,直接将自己拍弯下了腰去。
折颜见状摇着头,上前道:“小九,我知道你作出这个决定也十分自责,你与帝君之事谁也没有错,不过是天意弄人,你不必这样对待自己。”
凤九摇晃了一下身子,却还是将背挺直了,轻声道:“第三掌,罚凤九痴心不改,一心愿随帝君而去,恐怕此生再难遇见良人,不能为百家留后。”
说完,她慢慢地叩首,却只叩了两下,便伏在地上咳的起不来,她娘亲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抱着白奕哭道:“她都这般了,就随她去吧,这孩子已经够苦了,我们做爹娘的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白奕看着俯身起不来的凤九,铁青着脸,却终究是再下不去手,愤愤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去了。
白浅见状,赶忙拍着仙障急道:“小九,没事了,快将仙障扯了,让折颜为你疗伤。”
凤九却还是久久支不起身,直到折颜准备要硬攻进去,她才慢慢抬起头,挥手将仙障撤了,摇摇晃晃地要站起身:“姑姑,小九.......”
白真与她娘亲一把搀住她:“别说话了,先让折颜为你疗伤,什么事情都一会儿再说。”
凤九却是摇摇头,挣开二人,痴痴地望着天:“九儿要去寻他,今日之事,他应该也很难过.......”
说罢,凤九勉力凝了个仙诀,已是隐身而去,折颜见状长叹了声“痴儿”,对白真道:“去劝劝你爹,别气坏了身子”,说完,便和白浅一起追了出去。
凤九要去的地方,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毕竟这四海八荒,她心心念念的也就这么一个,也因此在看到她忽然出现在门口时,守着帝君的墨渊上神还有三殿下都表现得毫不意外。
连宋注意她唇角鲜血,站起身来:“小殿下可是伤到了哪儿?怎会呕血?”
听到这句,一直背身而立的东华终是缓缓转过身来,而在看到凤九时,那双眼里的淡然便连半分都不剩。
凤九看着她惦记了一路的人,轻轻笑了笑:“帝君,我今天......”
话没说完,腿便已经软了,一时间凤九只觉得有些恍神,她慢慢地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想起捉住那忽然便到了手边的一段紫色衣袖,望着眼前霜雪般垂落的发丝笑道:“九儿好像是厉害了不少,就打了三掌,险些就要把自己打昏了。”
追上来的折颜领着白浅走到一边叹道:“她自罚三掌,打的煞是用力,还不让我们拦,完了也不让我治就要往你这儿跑。”
东华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恍惚又觉得回到了在昆仑墟的时候,那时她刚为他断了尾,在他怀里捻着一段银发,问他为何在梦里,还不将这段情还给她。
“九儿你......”
像是不让东华说下去,凤九摇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一双澄澈的眼睛望了他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一刻,帝君,你就容九儿在你怀里呆一会儿,等九儿好了马上就......”
没等她说完,她已经被用力按进了这方怀抱里。
第二十章:
“九儿,别说了。”
东华实在没有料想过,这样的场景竟然还要让他经历第二次。一如在昆仑虚时,心爱的女子在他怀里微微发着抖,彼时他还能狠下心,让她把这一切当作一场幻梦,然而换作今日,东华看着凤九发白的嘴唇,发觉他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个拥抱虽然不在最好的时候,但将她拥进怀里的那一瞬,过去数万年都无欲无求的东华帝君却真切地感到完满。正如她说,有缘也好,无缘也罢,情之一字总归是要随着心走的。他本就是天地孕育的灵胎,相较寻常人,总是要少些人情味的,上古时杀伐决断,随后避世万载,本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了,却不想自万年前被她拉进这世俗红尘,从此当东华帝君再回望这半生的孑然一身,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万年来两厢别离,百种相思,千般辗转,到底还是滴水石穿,叫他不敌这水盈盈的一双眼。东华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这小狐狸,报恩报的连终身都误了,怎就不知道恨我?”
凤九呆在这方臂膀里,静了许久,却是问了一句:“帝君,当日在南天门,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东华望着她:“自然是真的。”
凤九轻轻笑了笑,戳着他的心口:“若九儿是帝君这三十万余年来,爱过的唯一一人,那恐怕帝君这些年受累的也绝不比我少,既然如此,九儿为何要恨?”
东华一愣,转而笑了:“小狐狸嘴倒是甜。”
于是乎,这你来我往,错过万年才得了些缱绻的对话,终于让周围的四位上神都看迷了眼,听酥了骨头。自诩风流的连宋三殿下用扇子遮着嘴,生怕自己一不留笑出了声,他是再想不到,这老铁树说要开花便开出这么一个万紫千红,自律内敛如东华帝君,方才这一抱可真是情难自已,现在只怕是再回头,也找不回当年的铁石心肠了。
在众仙各怀心思的时候,东华却已经将凤九抱回塌上,那小狐狸像是生怕方才是一场美梦,一把抓住东华的袖子:“帝君,九儿不是在做梦吧,梦一醒,你就要走了。”
看客们都凝神静气,屏息驻足,而东华帝君也真真是这九重天最不怕被人盯着看的厚脸皮,像是不曾察觉到四位上神的目光,他笑了笑,俯身亲吻她额上的凤尾花,柔声道:“这回我不会走了,本帝君算是看出来了,到哪儿都甩不掉你这个小狐狸,与其再周旋,还不如圈起来养着,以绝后患。”
说着,竟然还伸手捏了一下凤九的脸颊,殊不知在旁四位纯看热闹的上神在此刻都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恍如隔世。向来自持的墨渊上神想到万年前那个目光冰冷的天地共主,甚至觉得有点无法直视眼前之景,不自觉地别开了目光。
“折颜,你来看一下。”
四位上神各自神游之际,东华帝君淡然出声,被忽然点到名字的折颜上神方才记起自己此行是来给凤九治伤的,走到榻前揶揄道:“东华紫府少阳君,这是,老树开花了?”
东华凉凉看他一言,还未说话,榻上的凤九却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九儿这个时候在帝君这里疗伤总归还是容易落人口舌,我看还是回......”
东华听笑了,坐在榻边摸着她的发:“我东华紫府少阳君的女人,除了这太晨宫,还要去哪里治伤?在这九重天之上,又有谁胆敢嚼你的舌根?”
这话说的,在场的几位上神纷纷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而白浅看着自家侄女脸上越来越甜的笑,对其他几位上神轻咳了一声,大家也都很识趣,转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三个上神面对面一站,却一个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很显然虽然还在适应阶段,却都还没看够今天这一出万古奇观。半晌,却见东华帝君也从里头出来,墨渊上神有些不解,问道:“现在这会儿,帝君怎有功夫出来?”
连宋扇子一摇,笑道:“帝君只怕是情难自已,要出来吹吹风,静一静心吧。”
东华看他一眼,冷淡道:“她伤在心口,我在恐有些不便。”
白浅哦了一声,笑得促狭:“如此说来折颜在就没有不便了?我倒不知帝君竟如此心大?”
东华轻笑一声:“折颜......本帝君还以为,折颜对女人不感兴趣,毕竟过去这须臾数年,他身旁的狐狸也是个公狐狸。”
这话一出,白浅竟是想不到话来反驳,只得硬生生转了个方向,问道:“如此一来,帝君可是要与小九一处了?但那三生石......”
东华面色沉静:“应劫之后我自会想办法解决,当下你尽可放心,我不会让她毁去三生石上的名字。当年我自断姻缘,承了数日的天雷地火,她如今修为还不足以应付。”
众人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半晌只见折颜从殿中出来,微微摇着头,脸上的神情却是似笑非笑。
东华问道:“如何?”
折颜看他一眼:“身体倒是没有大碍,随我进去看看吧。”
几位上神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还有热闹看,又入了室内,却见东华直接走到凤九身边坐下,揉着她的头道:“可好些了?”
凤九报以一笑,没有答他,而白浅在旁见她这侄女终得偿所愿,笑得似是痴了一般,不由又有些担心她自毁名字,问道:“小九,你今天在大殿上说要自毁姻缘,此事非同小可。帝君经历过当是知道的,擅改天命要遭百道天雷业火,这般代价你只怕是......”
不待白浅说完,凤九却是宛然一笑:“姑姑不要担心,九儿知道分寸,今日我在大殿说的是择日毁去名字,可姑姑你也是知道的,这择日......”
她眨眨眼,脸上忽便生出些狡黠的神色:“既可是明日,也可是万年之后,只要这位文昌仙君不出现,凤九何日毁去名字,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