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唐诗有一个新发现,这些古代的知识分子在人近中年,事业失意,在常人看来人生似乎要走到山穷水尽时,往往能以别样的情怀纾纾解眼下的囧境。以王维为例,在我们看来悲悲戚戚的送别失意的老友场景,在王摩诘笔下却别有一番飘逸的情怀: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短短几句,读完却悠然绵长,那种失意却不失望,尘世的功名利禄仿佛已然不再留恋,心已向无尽的白云尽处飘然而去之感由然而生。
送别老友不久,王摩诘也追随老友而去,隐居终南山陲,但在水边,在林间,依然流露出淡然却饱满的激情: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动水穷处,坐看云走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即便隐居在终南山边,也闲适怡然,每日独自在山中游玩,陶醉在青松翠柏中,走到山穷水现时,便席地而坐仰望那云雾变幻,在山中偶遇乡村父老,便与之谈笑,每每忘却时光,摩诘怡然淡逸的天性与超然物外的风采跃然而现眼前。
那时,这样的知识分子还有很多,“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孟夫子、“云开瀑影千门挂,雨过松簧十里铺”的范促淹、“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苏东坡,当然,还有“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的太白先生。
这些知识分子在得意时,蒙宠圣恩,积极发挥儒家知识分子的作用,入世为官,施展政治才华;在失意时,或贬官或流放,看似凄凄惨惨,但他们却不纠结、不留恋,摇身一变,从“忧国忧民”模式迅速切换为“醉意山水”模式,华丽转身为逍遥世外的隐士,肆意抒发才华,向世人展现了他们在挫折中的傲然之气。
这份气概让我无端想起了佛家八苦中的“求不得苦”,求不得苦是不能如愿、不得所欲的苦痛,这一苦是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五取蕴等苦之源。人世间正因为有所求,有所欲,所以才会有爱恨苦;有求长相厮守,才有别离苦;有求健康、长寿,才有生老病死苦。也正是因为有“求不得苦”而滋生癫、嗔、痴。乃至有人认为树立一个触不可及的目标,追求“得不到”的东东,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他们永远不满足现状,追求实现虚无的爱恋,而不得志,郁郁寡欢。
故而,世界上一切事物,心生喜爱的,求之而不得,是真苦,是最苦。
何以化解“求不得苦”?
其实,“求不得苦”的破解方法已经被古代知识分子堪破,即放下我执,追求真我。所以,他们在得意时能翰林侍君,治国平天下,失意时便举杯邀月,花间一壶酒。进而不得意忘形,退而不怅然若失。或许,在这些知识分子看来,从来也没有失意的说辞,所谓的失意不过是在我们这些执着其中的后人看来的失意而已,他们的人生自始至终充满着激情与向上的力量。
对求不得的种种,佛说:破我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求不得”的就索性随他去,因为在起性动念时,便注定了彼果不可得,而不可得错误、是虚幻,再降一个层次,对“求不得”的可以心存挂念,但求而不执;反之,能得到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体验,才是最好的,是需要去珍惜,去爱的。
破我执,或许才能成就真我,正如佛说: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