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于斯、长于斯四十岁以上的马营人来说,秦腔是最熟悉不过的“乡音”。《铡美案》《回荆州》《劈山救母》《火焰驹》等剧目,从儿时一直听过来、看过来,早已耳熟能详,融入到了他们的血液中。
今年回家过年,适逢马营村连续三天唱戏。我有幸陪着母亲,看了一场阔别已久的戏,当然,我还是一如既往听不出唱词,但那久违了的腔调,一年甚至数年难得见一面的乡亲,让我一下子回到了那追着看戏的少年时光。
创办于1957年的马营剧团,记忆中鼎盛时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过年看三五天大戏,是当时村民们最大的娱乐。物质匮乏的年代,唯有过年最值得企盼,每当过年,村里特有的高音喇叭让板胡声、锣擦声、干鼓声、秦腔声传遍千门百户,不仅是远嫁的姑娘带着女婿来给老丈人拜年看戏,十里八村的亲戚们顺带着走亲戚也来看戏,有了“看戏”这个公共生活平台,一场戏可以活络不少人的关系,一件喜事能在乡邻中传个遍。
那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话短信拜年。戏台下见面时热热乎乎地聊天,老友们能说很久的话。没有电子设备和高科技的年代,专注的心和真切的情,布满记忆中春节的每一天。
回不去的,是穿一件新衣裳就能在戏台下臭美的喜悦。
忘不掉的,是戏台下摩肩接踵的热闹场景。
找不回的,是挤到戏台前看戏的奋不顾身。
他们用婉转成韵的嗓音,靠修修补补的器乐,打破了村落的寂寞,那唱腔一板一眼、字正腔圆,沧桑而又有生命的硬度。而今,喧嚣的市声渐渐淹没了田耕间的鸟语花香,饭前呼喊贪玩孩子的声音和五更鸡鸣声也遁去了,袅袅炊烟亦成为一个遥远的回忆,这使我分外地珍惜这剧团的乡音。
90年代中后期,随着电视的普及,村民娱乐休闲方式丰富了,剧团进入低谷,演员阵容萎缩、代际交接断档、演出装备老化、戏台成了危房,剧团几近消失。
顽强地坚守,我对马营剧团有着由衷的敬意。
人心齐,泰山移!近些年,剧团成员在李荣平、柴军林、薛真贤、潘明元、丁国宝、潘亮等骨干的带动下,在辛玉定、李常儒、陈桂兰等老师傅言传身教下,以“戏比天大”为己任,闲暇时就吆喝起来组建队伍排练。
他们是业余剧团,没有专业剧团的场地,就在废弃的教室里排练、上妆,数九寒天在操场里支起简易帐篷搭起草根戏台……
他们是草根演员,拿起锄头种田,放下锄头演戏。在台上唱念做打一丝不苟,毫不马虎。忙活排练演出的时候,只要爷们是剧团的,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若娘们是剧团的,家务活也是一推三二五,男人抱怨也忍着,谁让咋老婆是明星呢!
他们是剧团守护者,盼望资金支持,却不是为提高自己收入,朴素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热爱的剧团在资金支持下能够传承下去。
近几年,除了秦腔,眉户剧、小陇剧、舞剧也走进视野。因为演出接地气,剧团常常被外村以及附近乡镇邀请去演出,更甚者,肃州区农民文化艺术调演,先是屯升乡、后是清水镇都抽调马营剧团去演出,每次都获得广泛的赞誉。
他们消失的几年,老百姓农闲时无所事事、走向牌桌;他们复出后,乡亲们是忙时干活、闲时看戏,其乐融融。
我从不曾对万物减却过欢喜,爱远方素未谋面的山河大地,更爱邂逅在马营河岸的一草一木,爱屯升的春华秋实,爱马营的夏蝉冬雪。我也想,那样多的山河大地未曾踏,那样多的熟识朋友转身忘,到底是阅历浅陋还是乡土情深!转念又觉,万水千山,不过为寻一种心境,一种经历,不过为逢知己二三,以遣余生。若如此,这方寸之地,遇你芳华正盛,遇他暮年未衰,遇这戏台下久违的乡音、腔调和熟悉的面庞,也算乡音未改鬓毛衰了。
他们演戏,幸福了别人,快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