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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是村里的大学生,读师范,回来后便在家里的小学就职。大舅因给外公“顶编”,只有差不多小学文化的大舅靠自学成了教师,表哥大概也有些循父志的意味,也做了老师。所以外公家,一门三代,都是老师,颇有些书香门第的味道。
村里教师紧缺,很多是代课老师,或是些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所以,从上小学起,到小学毕业,我听过大舅给我上课,也上过表哥的课,当然严师也给了我不少教诲(严师,名严家链,是村里的老教师,我小姑夫的父亲)。正是这些亦师亦亲戚的老师们,给了我最初的知识启蒙。
表哥在村里教了几年书,我已经忘却。只知道表哥调任至乡里中心小学后,我们见面就渐渐少了。再后来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些年,表哥接连调职、结婚、置业,我都没能参与,喜酒没赶得喝上,搬进新房也只是偶尔去过。
关于表哥的回忆,零零碎碎,留下很多大概的轮廓,因此,抢在时间之前,我要匆匆记下那些和表哥有关的少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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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练得一嗓好歌喉。常常表哥吃饭经过,(村里房屋设计,都是饭堂住宿分开,基本是房屋两排并排建起,一排是家家户户的饭堂,另一排就是居所。)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惹得村里的外公、外婆、舅舅们都合不拢嘴的笑说,“听到有人唱歌,就知道“平平”(“平平”是村里人对表哥的昵称)回来了”。表哥的歌声时常打破了村里安静而无声的夜晚。表哥声音清脆、有磁性,确实是一块唱歌的好材料。彼时,表哥在课里教我们唱乐谱,一手拿着音乐课本,更是劲头十足。可是,我打小就五音不全,表哥见我经常跑调,劈头便是一书拍过来,那时从表哥的眼神里,看得出真是恨铁不成钢。
表哥兴趣广泛,村里自来水龙头下,常常接着一个木盆,里面总是有几只毛笔在漂洗。外公练得一手好书法,表哥自然也不例外。一手簪花小楷,娟秀好看。
表哥经常和我们一起玩,尤其是和我们下棋。那时最简陋的棋就是我们用石头在大厅外头,画几个方格框,就成了我们简陋的棋谱。表哥下棋思路清晰,常一步下定,悔棋甚少。就这样我们时常鏖战至暮色降临,实在是在夜色中看不清,才意犹未尽的匆匆归去。
表哥教书后有了工资,从不吝啬,每每我在表哥家借宿时,他总会从对面的“代销店”(那时候村里零售店少,我们都叫它“代销店”),买一两罐花生牛奶、再买一些饼干类的零食回来请我吃。表哥的房间布置整洁,床头桌子也常堆一些书,那时表哥都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清晨起来,还要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锻炼一番。
那时,表哥不抽烟、少喝酒。生活作息规律健康。再加上一副镜框下斯文、俊朗的脸,绝对是左邻右舍介绍姑娘的好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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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在村里教书,正是青春洋溢的时候,激情迸发,给我们这个本就落后的小山村小学带来了不少新气息,新气象。
村里小学落后、简陋,学生都来自附近农家的孩子,即便有些天赋,也常常碍于设施、条件而提早夭折。表哥刚到那会儿,就给学校建起了广播,从此,这所偏僻的小学,便热闹了许多。
那时,应该是正值校园民谣红遍校园的时候,广播里常常播放《童年》、《踏浪》、《外婆的澎湖湾》……,第一次听歌曲从广播传来,曲声环绕校舍,清脆好听,久而久之,学生们也开始跟着哼唱。后来,表哥开始叫学生在广播站里播稿子。表哥极力培养学生的天赋,那时,每到课间,除了在散漫的阳光下听好听的校园歌曲之外,就是欣赏那些从广播站传出来的稿子,虽然大多我听不甚懂。
村里的清晨,总是雾气笼罩弥漫,露珠明丽的透亮,野草杂树窈窕可爱。就是这样的清晨,表哥常常带着小升初的寄宿生在长满杂草的操场上跑步锻炼。锻炼完后,学生们淘米,放进方柜里去蒸后,表哥便纷纷给他们发报纸,学生有坐在教室、有蹲在教室走廊的,藉着报纸来了解外面世界的变化。那时朝霞缓缓染在教室的瓦上、玻璃破碎的窗棱上,还有学生微微抬起的眼神,这一切像极了一幅画。在闭塞的小村里,每一双都是渴望窥探外面世界的眼神。
我偶尔也到表哥的办公室里借宿,表哥的办公室前面是一架老式的琴,右边是小学的图书馆,里面有彩色插画版的四大名著、有童话故事……,每当表哥带我来的时候,我就藉着着短暂的时光,看看童话,看看连环画。村里夜晚,常常蛙声四伏,夜色中偶有闪闪飞来的萤火虫。就在这样的夜晚,我陪表哥工作到深夜。
记得小升初后,我转学到县城,临走时表哥送了我一本《西游记》、一本线装本的施耐庵(书名已经忘却),还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这大概是表哥当时至爱的书吧。辗转流落,表哥给我的《西游记》在初二才看完,后来便扔在角落,不曾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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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喜欢接触新事物,跟得上时代。记得村里刚接上高压电的时候,表哥便急哄哄的从县城搬回来一台大彩电。村里马路修好后,表哥也迫不及待买了辆摩托车,那款摩托车,蓝色外壳,在当时绝对是高端大气。有了摩托车后,表哥也常拉我到圩上,摩托车呼啦啦穿越过蜿蜒曲折的山坳,转过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汽笛在大山坳里回荡了一圈又一圈,现在想想那就是我们匆匆而过的少年。
摩托车把表哥带去了乡里的中心小学。不久,就听说表哥调至乡里的中心小学教书。后来我们见面的机会渐少,表哥的消息也是偶尔从大舅、舅妈那里听来。后来听说表哥和乡里的另一位女老师谈起了恋爱。这是表哥调至中心小学后我听到的最大的消息。
后来一次在圩上,我看到表哥,骑着摩托车,背后载着一个穿白色外套的年轻女孩。走近后,表哥停车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开着摩托车向中心小学而去。那个穿白色外套的女孩,后背斜背着一把羽毛球拍,随着摩托车渐渐远去。
后来这个女子便成了我的表嫂,表嫂身材高挑,面相圆润和善,和表哥自然是般配。再后来表哥调至县里教育局,家也迁至县城,表嫂亦在城里的一所特殊学校(聋哑学校)当老师,生活算得上是殷实,富裕。我对表哥的记忆大概也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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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回到县城,因办理毕业生档案的事,联系了表哥。久不见表哥,那天中午表哥穿一件棕黄色的休闲西装外套,嗓音依旧充满磁性。表哥见到我,笑着说要领我看看他寒酸的办公室。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笑言如初。
后来表哥还拉上同事,和我一起吃午餐,路上,我和表哥甚少话语,可能是久未见面,生疏了不少。席间表哥也偶尔说起大舅、舅妈、表嫂和家里的一些琐事。
吃完饭后,表哥他们一坐下就摸起了麻将。我顿时惊愕了不少。后来也就大概释然了,时间、社会都会偶尔给我们戴上一些枷锁,所以时常我们是戴着枷锁在行走,混迹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时间迅疾若白驹过隙,表哥一转眼也奔三十了,开始被家里家外、俗世缠身、烦扰。自从大舅家搬到县城后,而外婆家的老屋也冷落清冷了不少,灶清瓦冷、院落残败支离……
而翻开大脑浅层的记忆,容光焕发,纷纷都是我们年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