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拿起绿底白边的残次品瓷杯大口大口灌可乐时,像煎铁板鱿鱼一样滋滋作响的气泡又把我的眼泪呛出来。
是的没错,我不过就是后期剪辑的上机考核第二次挂了,却以一种流产一样痛不欲生义愤填膺誓不罢休的悲壮姿态抱怨着生活。短短一个上午,把应该割腕、跳楼还是吃安眠药的死法列了一个详尽的优劣势对比分析图,准备在领导批评我质疑我的时候就以死相逼一了百了。可是只要一想到我还有家人朋友和爱人,悲伤就如同缰绳一样将捆绑束缚,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更舍不得的还是桌子上没吃完的半包辣条,和硬盘里没看完的几部大片。而领导也令我很失望,他压根儿根本不知道我这次和大家一起报了名去考试。
大家一起去吃午餐庆祝考试通过,我一个人默默地点了份干巴巴的蛋炒饭还不配汤,原本打算被饭粒噎得泪眼汪汪索性不管不顾,结果席间被大家的段子策得飞起,悲伤悉数抛之脑后烟消云散。
“与其想着改变既定的事实,何不改变自己的心境呢。”
已经记不起这是我那个满脑子都是鸡汤、浑身上下闪烁着正义的光芒、散发着积极的正能量、让我任何时刻都不敢沮丧的爱人他第几次跟我说这句话了。
上次是我在淘宝下错单而哭得一塌糊涂嚷嚷着要去吃土的时候;上上次是我在公交车上穿着高跟鞋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我自己却瞬间泪眼婆娑的时候。
我极爱哭,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时候尚且如此,认识他之后更是打了强化催泪针一般,动辄梨花带雨声泪俱下。一面是矫情爱撒娇,一面是着实喜欢他摸着我干枯毛糙的头发安慰我要乖的温柔神情,深情得简直能拧出水来。
日复一日,他确实是在无意间改变了我很多,虽淡得不着痕迹,不知他的影响之于我,会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发展,还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崩塌。但终有一日,我同他的叠影会在云烟婆娑的光景里重合。
这是一种叫“恋爱间接性精神病”的绝症,但凡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么吃饭、睡觉、走路、蹲坑时一切不相关的事都会牢靠坚固地同那个人联系起来,思春的姑娘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
工作的日子闲得发慌,呆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节目组里,不用出去拍片子,没有资格进机房剪片子,不外拍就不知道思考拍摄问题,不思考拍摄问题就无法出去外拍,于是头顶长草,思想缠绕成一团乱麻稳妥地陷入死胡同,不能自拔。于是17层的小阁楼里,没有窗户没有阳光,我们就生长成了一群秘密培养组织队伍,永远处在筹划和备战状态,也不知道我们这窝沉睡的狮子何时才能苏醒和咆哮。反正我乐得清闲,落下的剧都追完了,无故养肥了一身膘,本就不好使的脑子因长期不思考而更迟钝了。
刚离开学校被关进这栋只有冷冰冰的机器和交换电流的大楼时,内心是崩溃的。我最喜欢自由,而一无所有的我也唯独拥有自由,可是终于我飞不远的燕雀之翅也被缠住。眼看着学了四年的课本知识从2D变成3D版跃然眼前,目光扫过都是熟悉的,触摸起来却全然陌生,遥不可及。我对它确实从来都只有责任,没有喜欢,就像一个风流的男人醉酒后留在小姐肚里的孩子,不得不抚养。
说起来很可笑,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和适合什么。身边不乏或客观或主管为我出谋划策量身定夺展望未来的人,我很感激,却令人更迷茫。喜欢文字,却不适合写作,因为我思想太狭隘,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而文学圈最不缺小情小爱,微弱的才情用来孤芳自赏沾沾自喜还差强人意,然而用来谋生却是万万不能;喜欢音乐,么?KTV画风能征服世界走向全球的那一日何时到来。我不喜欢的,却能斜着眼满目不屑地列出一大堆来,不喜欢认识新朋友,不喜欢主动和人打交道,不喜欢高压的环境,不喜欢勾心斗角,不喜欢阿谀奉承,不喜欢颠沛流离,卧槽,而这些不喜欢的恰恰都是我不适合的,越不喜欢越逃避,越逃避越不适合,又陷入永无止境的死循环。
前不久和一个前辈去偏远的乡村地区拍节目,关于长寿老人养生的。职场新手走出去,一无所知,犹如初生婴儿与素未谋面的新世界第一次打了个照面。前辈和当地政府部门沟通协商,在饭局上敬酒吃饭各谋利益,采访时前辈丢出去的连珠似炮的问题,处理人际关系和周边拍摄情景,包括解决中途遇到的一些小麻烦,我什么都插不上手,一路就跟视察领导一样漠然地看着,点头称赞,蹙眉不满。回去后被明枪暗箭含沙射影地批评一番自是意料之中,这是后话。只那一次,我就知道我与这个职业有着多大的差距了,然而退路早在我迈出第一步时就潇洒地拆掉了。
我不是来抱怨的,连篇累牍怨天尤人的气力早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像一个被冤枉而锒铛入狱的人,一开始还歇斯底里为自己喊冤,到后面打怕了骂怕了也就屈打成招安于现状了。所以此刻我在这里,倒是心平气和的。
开始爱上自己的节目组,哪怕这是一个当下前程未卜无所事事的栏目,但不涉及时尚,做长命百岁的老年人节目,也不失一种情怀,在这个信息高速发展、情感快速消费得时代,还有机会静下心来倾听一个个饱经风霜、走尽人间路桥的期颐老人漫长曲折的一生,卷角泛黄的旧照片里藏着时光的秘密,满头银丝都是光阴的见证,容颜褶皱的夹缝里隐匿着不可言说的神伤,想来也令人敬畏,和欢喜。
然而,我抛掷满身戾气,终于放弃与我爸妈抗争着想要去北上广闯荡的念头,心甘情愿乖乖留在这个熟悉又没有新意的城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他喜欢着我从事的职业。老九常说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为身边的人写一本书,清晰明朗地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可万事万能、唯有文笔干涸的理工男只能小心翼翼将大梦想折叠起来装进口袋。“好在我遇到了你”,这是他对我说过最花哨但最令我安心的一句话了,因为任何时刻我都觉得,我理所当然承得起他的恩泽。他想要的故事我为他编,我想要的故事他可以为我演,我俩总像年轻稚嫩的孩子一样不知疲倦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但大的梦想,我愿意也可以为他担。所以每每我满眼疲倦地同他说,我们打算去拍某某老人家的故事了,不过乡下真不好玩啊……话音未落,他便会激动地冲到我眼前说,真的啊,那你们可要好好拍啊,老人家们的一生值得我们慢慢探究研读呢……这位思维跟我不在一个次元的男同学好像丝毫不注意我的意思在于‘下乡很累,有很久看不到他’这个层面上,可下一秒,我还是会跟着他一起满怀期待地策划着怎么进行拍摄、设计哪些问题。唔,果然我又犯病跑偏了。
办公室也有可爱的同事。我慢热,反射弧长,迟钝,所以真的花了很长时间才跟大家慢慢熟络起来,在这之前,我总是目光警惕,抱着“总有一些刁民想要害朕”的思想揣度大家的心思,于是目之所及,同事都是坏人,活泼开朗的男同事不能招惹,严谨踏实的前辈不敢打扰,高傲出色的女同事不敢靠近,我就一个人默默和自己比惨,凡事独立独行孤苦无依。终于日子渐渐发酵,不记得是一顿午餐、一包牛肉干还是一个笑话推倒了眼前一层隔阂,我开始慢慢接受身边的朋友,虽然偶尔还是不太能融入他们的话题、不理解大家的三观,那又如何,在这个多元化包容性强的社会。目前,我还是蛮喜欢被大家从助理“小胡”调侃到成功上位的“胡总”这个点的。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要想茕茕孑立傲然于世反倒更难,那就欣然接受现状好了。果不其然还是要自己干一杯老九灌的万能鸡汤。不过要是上天大发慈悲了解人间疾苦,此时能在我的天空下一场红色的钞票雨的话,我也就乖乖住嘴,再不抱怨半句了。
这不过都是满是苦难的世界里的小儿科罢了,一个很现实的朋友对我这么说过。她会变得现实和成熟,与其说与生俱来的人性,倒不如说是生活逼迫她更早看清真相罢了。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收起我的童话故事书,安分守己泪流满面地读着圣经和悲惨世界,哭着回家质问妈妈,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但那时候,我一定会劝慰来找我诉苦的朋友说,即使有一日你会看到社会的现实面,但无论如何,请你温柔地善待和妥藏心里的童话王国。
定是我全程冷漠脸、胡思乱想故作深沉的模样装逼过头了,去上厕所的时候被溅了一身水,天要亡我。
是了,思量山水定无过,吹得尘高是世人。何苦庸人自扰,不过是心在动。
来点实际的积极向上的东西,但愿下次考试能顺利通过,不过短时期内想来我也没时间刻骨钻研和伤春悲秋了,因为即将回到学校,不能让领导知道的是,我并不是回去做毕设写论文答辩,而是忙里偷闲去完成一穷二白但穷得漂亮的毕业旅行。但愿旅途奔波劳累,我能暴瘦十斤,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