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是注定孤独的。
因为,刚才我又向一位朋友提出了那个试探过无数高中同学的问题,也得了同样的答复:
如果能再次回到高中,想重新搏一次吗?
不去不去,门儿都没有。
傍晚在地铁上刷新闻,今年高考录取分数线已经陆续公布,后续又附着各个学校的招生广告。
我摆开双手计算着,如今已经迈入高中毕业后的第十年了。
所以值得,找一个闲适的角度,把发散到各个琐事上痛苦挣扎的思维脉络一根根收回来,像缠鱼线一样重新装回属于我自己的主线上来,慢慢地捋一捋,捻一捻,哪怕是现在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也堪比吃了一大盘东坡红烧肉,或者喝了一大桶冰镇橘子汁。
这段过往着实不凡,它不像其他的往事甘于在沉淀中沉默,它不断地重复,每年六月像一块烙铁袭来。
那三年很特殊,仿佛不是按照常规的计时规律生成的因果和记忆。我能清楚地记得每个细节,却不敢肯定那些都是亲身的经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它很关键,除了一张高校通行证外,还有太多。
比如故事。
为了节约时间,有学生不去食堂吃午饭,只在即将响铃就寝之前匆匆过去,买六个煮鸡蛋,在赶回宿舍的路上一口一个地吞完,算是午餐。这是我耳闻从未见识过但深信不疑的故事。
比如激励。
有人说以绝大多数人目前的努力程度,还远远达不到比拼天赋的程度。可现实是每种考试的每一次,无论试题难易,理科都会有满分卷;无论课程多忙大家多玩命,操场总有人打球顺便拿第一;而那些高考中霸榜单甚至文理状元都算不上最顶尖,因为那些怪物已经在二年级时保送名校,早已不用参考。
比如调侃。
你也会打篮球?你们X中不是没有体育课吗?
你眼镜呢?你们学校不是每个人都戴眼镜吗?
这你都不懂?你不是X中的学生吗?
你们那里女生是不是都长得一个样?
比如后遗症。
我会做噩梦,即使毕业数年之后,都会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做相似的梦,梦中自己还是个高一或者高二的学生,在不经意间就会看见高三生整齐划一地驼背行进,吃喝不沾地上课补习,还有昏天暗地的以考代练。这可能是我在梦中最投入的角色了,作为一名即将升级的准高三生,压力从我的视觉系统扩张到整个身体,变成一种欲罢不能的恐惧感,我害怕几个星期之后的自己也将成为这种类似僵尸又类似机器的物种,然后被强制性地塞进教室里磨砺三百多天,就像硬生生将一个活物闷进刚刚容身罐子里每天输送些许勉强为生的氧气。
如今在相隔一段将近十年的距离,终于有勇气回望这不长不短的三年。高中二年级时,每逢课间就开始无限单曲循环周董的新歌《青花瓷》,喜爱的人百听不厌,觉得清新脱俗;不屑的人双耳生茧,认为堆砌辞藻。可是节节听,天天听,吐槽的声音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天,音乐没了,大家才开始恍然大悟:学期结束了。
对高中的感觉,也大致如此吧。
毕竟,从占优的大多数的角度,高考是像我一样的亿万普通人,在整个人生中能够轻易获取屈指可数的在广义领域上的公平竞争机会。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机会只留给准备充足的人,求学就是用尽花招各展神通的过程。
天赋碾压是让人在羞耻和惊羡之间找不到词汇形容的境遇,无数人就被压死了。我记得这奇葩的学校虽以场面壮观整齐划一口号响亮的跑操而出名,但是出于治安考虑除了跑操在校园里的任何时间都禁止跑步行动,于是每到饭点可以看到所有人都在竞走,场面壮观,健步如飞。
有的走,的确比跑还快。
从自我的角度,这是对从没有躬身务农、没有奔波打工、没有抽筋拨茧、碎牙舔伤的体力磨炼的自己,在最需要的时候被赐予的最及时的洗礼。有人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吃过苦,我笑了。
它让我明白了文无第一是错的。
所有人甚至包括老师、组长和主任全部浸泡在无尽的考试中,然后排名,公示,总结,立标,再新一轮循环,就像一堆有了必须要爬上岸的信念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拍向沙滩,不知疲倦,不辞辛苦,甚至有时只是麻木地执行着这种行为,已经感觉不到进或退的刺激。高中考试有多刺激?一分之差里面可以排列进去几十人上百人,奖状可以变成巴掌。
科比说,第二名就是头号输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它让我知道了瑕不掩瑜。
尽管为了出产千篇一律的模子考生,学校的规章制度是多么的严格、扭曲和变态,可在我所能了解的这个及其窄小的范围之内,目前小有成就或者大有前途的人,都是极富有个性的“边缘人”。
学校想要达到的,是量贩式的生产高考机器,保质保量地高效输出。在高压严管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没有个例可以幸存,每次高考过后刷出来的红榜,轻易地掩盖了外界的质疑,这里可能埋没过天禀异人的运动员,可能耽误过富有灵感的音乐家,可能毁灭过百年一遇的作家,这不假。
保持个性,在这个愈发趋于一致的社会上更显得弥足珍贵,有些时候,纠正个性也许会进步一小步,而发扬个性或许就开创一个新世界。
高考前,某著名励志大师来给备考学生宣讲打气,演讲最后是学生代表上台表态,那个被打了过量鸡血的学生代表一个健步跳上放话筒的讲桌,像临终的烈士一样嘶喊:我要上x大!结果场面一度混乱,无数事先没有安排上台的学生纷纷跳将上去,用视死如归的心悸狂吼口号,旁边那个励志大师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学生,吓得撤下主席台。
我跳上去了吗?
没有,当时在后排的我睡着了,前台这么一折腾才把我吵醒了。
不过,当年的洗脑教育无疑是成功的,甚至是超越书本教育对于个人的人格塑造都有偌大影响,十多年前对一片空白的我强制灌输的各种鸡汤和鼓动,时不时还会再现。
那个时候学生必须穿校服,每个人都拥有很多套和网络热图一模一样的廉价低质蓝白校服,我自己有四套,校服背后印着看着毫无波澜的校训“追求卓越”,现在想想,哪怕一个人的一生中有那么四次卓越的时刻,也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即便在课业最繁重的高三下学期,学校仍保留了每周一次的洗脑班会,老师或生塞硬灌或旁敲侧击用各种手段让我们相信:其实高考成功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不太难的高考就那样来了,又走了。
拖着脚印走了,留下故事、激励、后遗症,留下上百公斤的试卷,留下以盒子计数的笔,留下男生中发卡小妹的传说,留下全宿舍顶风作案通宵狂欢的盛世,留下被人诟病的发型,留下溢出着酸甜苦辣的教室。
但是留下最多的,还是遗憾,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一整夏的西瓜和冰激凌,填不满这种空虚的想法。
如果我能再次回到高中,想重新搏一次吗?
不想的话,还诌这篇文章作甚?
赌上前途和未来,赌上近视的双眼和发福的身体,再去奋力一搏!
06年盛夏的今天,中考最后一天。在我成长的小城,不能重考的初升高,重要程度堪比高考。考试那几天总决赛激战正酣,我和其他一窝考生总是在考试间隙中凑到校门口值班室的窗户边,只为瞄上几眼青春无敌的韦德如何天神下凡一样跨过如日中天的司机,那晚回家发现桌上除了丰盛的晚饭,还有一盘大蛋糕,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原来每年中考结束的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今天又到生日了。
若可以,让我回到那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