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靳朝盛传这么一句话:王氏琳琅往来疆场从无败绩,守边疆十载,与天下百姓以安宁,心系万民、功勋无数却不求赞扬与恩赏,着实是大靳好女儿。
可是,谁曾听王家的琳琅女说过她心系天下?即便是大靳朝最尊贵的皇以降阶之礼迎她归朝,以皇朝之名帝王之姓给她做封号,封她做这世上做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王爷时,亦不曾说她爱天下。
偏偏就有了她兼爱天下,不以功胁上的传言,可见人总是爱给心中的英雄加上个传说或美誉,即便是失了英雄本意,也不影响世人以讹传讹,自得其乐。实在是让人不解。
谁说英雄都是在意世人与天下?旁人不晓得,反正琳琅不曾。
001
琳琅是琅琊王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自小不曾学过闺阁小姐该学的东西,是按男孩子养着的,却也不曾忘了给她世上最好的衣裙首饰,所以她六岁那年一袭贵女装扮,出口成章却磅礴大气,以那届十个学子中第六的名次进入澜沧书院学习。
澜沧书院每三年收一届学子,不得超过十三之龄,不看年龄家世地位,只以才学武功论人,从天下适龄学子中选十人进澜沧书院修习七年,这十人自入学之日起便没了身份名字,只有编号,以入学名次决定。
王氏琳琅天生不凡,自小便喜文爱武,小小年纪便已算得文武双全,自小在江湖中就小有名气。她更是沧澜书院几百年来唯一的女学子,入学之日起便受尽世人尊崇。
琳琅在书院学习了七年,小五和小九是她的好友,平日读书练武都在一处,倒也难分高下。可琳琅觉得这两个人实在不凡,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却比自己多了太多谋略,琳琅能文善武,却弱于棋之一道,先生说她的女儿心肠太重,控不得大势,可小五与小九,却有先生都甘拜下风的棋艺。
七年,说长也长,琳琅成了艳色勾人的女子,说短也短,三个人总有几分孩童心性。出了山门,便又有了自己的身份,琳琅才确定两人身份,小五竟是岭南陈家的世子,而小九,竟是这大靳朝商家的儿郎。
岭南陈家,大靳世家,与琅琊王家难分伯仲,而商,是皇家之姓,小九,是当今太子。
002
琳琅自学院归家后两年的腊八之日,父母遗体由虎贲军送回家门,琳琅没流一滴眼泪,一袭白衣披麻戴孝的在门口跪接了父母。办完丧礼后在墓前守孝三月,换了浅色衣裙,不带钗环,亲上帝都勤政殿,求帝王让自己带大军出征。
当日的小九,当年的太子殿下,已成了如今高坐金銮的帝王。琳琅还是小六,陈继安还是当年的小五,只是两个人定下了婚约罢了。
可为帝为皇的商祁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九,不是那个与他们玩笑嬉闹的孩童,不是那个与把酒临风的少年,不是那个纵宠小六的男子。他没准许琳琅出兵,却点了当年的老大老三小五小八出征。琳琅自父母去后就绷着的那根弦,断了,回了帝都的院子便晕倒了,足足躺了半月才有了精力。
她带着亲兵奔赴战场时,途中不断接到噩耗。等她到了战场之时小八没了、老三去了,老大重伤昏迷,小五看着她,满是心疼与无奈,“你怎么就来了?你来了,我们该死的也得死,躲不去过的,你执意护着我们也是不成的,不过是多赔了一条命。琳琅,要我们死的,不是蛮夷,而是,当今啊!”
是啊,不是蛮夷,是当今啊!陛下,他起了杀心,因为这几个同窗不愿拘于庙堂,当年的小九以同窗之谊恳求,以帝王之尊下令,只要他们这一战取胜,便任他们逍遥江湖,他们应下了。
可是,以万人对二十万人大军,加上自家军营里不断有人暗害,他们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能如何?防不胜防啊!他们习得了屠龙术,却不想货卖帝王家,纵然没有反意,帝王也容不得他们,只是,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而小五,怕是受了琳琅的牵连,陛下登基之初,曾想封琳琅为这大靳之国母,帝后之位。可那时她父亲已与陈家定下了婚约,便以此事婉拒了帝王。然后她往来不败的双亲,就时常累累伤痕,最后死在了战场上,中毒身亡。
003
陈继安也死了,毒已入了肺腑,纵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中毒啊,又是被人下了毒。没有一个御医认得此毒,或者说是不敢认。他们只说毒入肺腑,具体是什么毒却不清楚,可琳琅认得,她认得。
这毒,叫藏华毒。澜沧书院万卷书,有一本记了藏华毒的毒性,中此毒者与常人无异,只是容色越发红润姣好,若肤如凝脂,唇红如血,则命丧矣。后面还有备注,此毒乃大靳皇室不传之密,依兰研其数十年不可堪破。
依兰乃大靳边陲小国,国中人人皆可制毒,耗数十年心力尚不可得。换句话说就是,除了商祁,世间绝无第二人能有这藏华之毒。
陈继安说,“琳琅,只有我死了,才能真的护你周全。当今不会伤了小六,却不会放过要与陈继安大婚的王琳琅。小五啊,日后你不必管陈家如何,只是,要护好自己,护好王家,若还有心力,就护下万民。纵然小九于我们不义,可百姓无辜,我知晓你不在意这些。只是,靳之疆土岂容贼子踏足?靳之百姓岂容外寇辱之?”
靳之疆土,岂容贼子踏足!靳之百姓,岂容外寇辱之!这是小五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琳琅烧了他的遗体,把他的骨灰洒向空中。因为他说过,若他死了,便要化成灰融进边疆的土里。
琳琅自己披了战袍,跨上战马,挂帅打了第一场仗,以三千兵力把最后的两万蛮夷驱逐出境,自此,女帅之名传遍世间,琳琅冷笑,这一仗难打是难打了些,可少了自己人暗害,实在容易了太多。
琳琅打了胜仗,却不曾回朝,她留在了边关,十年,整整十年,战功无数,军功累累,名震四方。京城的皇帝七下圣旨,催她回朝,她才又上了金殿。
皇帝以迎他国君王的降阶之礼,亲下城门为她赐酒,他看着琳琅轻声说,“小六啊,边关的风沙损了你的面容,却增了你的风华,朕舍不得你继续受苦了,小九只纳了妾妃,却从未娶妻,你,可愿嫁给小九?”
琳琅合了双眼,面无表情,望着天上的云彩,“陛下,你若想刮了我不妨直说。”
商祁退了两步,轻摇了摇头,“天下女子趋之若鹜的后位,于你竟是千刀万剐之刑吗?你终是恨了我!”
“琅琊王氏琳琅不敢,若无陛下昔年所赐大礼,琳琅又怎能有今日之功?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典啊!陛下,如今琳琅这副模样,全是依仗陛下的恩德啊。陛下,放琳琅回家吧!”
004
他在金銮殿殿上赐她无数金银财宝,帝都城最好的宅子,不收她的兵权,封她为靳商王,追封她的父母,许她见皇家之人不必行礼,天大的恩赏全给了她。
她终是笑了,她笑着跪呈了兵符,她说自己除了爵位一概不要,她父母已逝,生前有时极低调忠君的人,无需追封,那些财宝她也不要,只是请当今分给兵将。
皇上没准许她,要她在必须得在朝为官。她说,“陛下,琳琅不过为一己之心。君之赐也,不敢承耳。惟愿君放某于四海之内,江湖之中,做一闲散人罢了。他日边关告急,需要琳琅之时,琳琅必不推辞。”
皇帝又开口挽留。她说,“陛下,琳琅护下百姓,不过是受故人之托罢了。”
皇帝依旧开口挽留。她说,“陛下,琳琅一介女流,已在边境十载,请您容我归家。”
皇帝皱了。她说,“陛下,琳琅别无他愿,只是想家,不过是想给父母扫墓祭奠,小六求你。”
商祁终是放了她,他不愿,极其不愿,却也放了她。因为不得不放,功臣所求,不过微末小事,如何能不应下?再者,无论是心还是人,都不是他的。
琳琅没回家,而是去了沧澜山脚下,她想着当年他们三个一起骑马射箭,看日出月落,终是,不复了,当年的人,都死了,不管是小五小六,还是小九,他们那一群人啊,死走逃亡伤占了个全,早就散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