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小海和我说，下月22号他正式离职。我在电话这边“哎呀”了一声，他说哎呀啥呢，你看你，有啥好感叹的呢……

如果我没记错，这份工作是万小海干得最长的，有三年半的时间。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万小海一年前和我感怀道，这个公司让他成长，让他有家的感觉。而且，福利很好。“从集团到公司到部门，都在想着法儿给发钱。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是啥钱”，万小海似乎有几分忧虑地说。

我心想，这厮在过尽千帆后终于从良了。

我细问他离职原因，万小海有点不情愿地说：合同到期了不和我续签了呗。去年的利润完成的太差。今年五个月才做出来一本书。

后来又一次电话，万小海才透露真相，我们领导说了，你这都有两次进派出所的经历了，把同事们都吓坏了，我实在保不了你了。

二

我和万小海的相识要追溯到2010年。在一个行业群里，我找人，万小海主动给我提供了线索，然后就不时联系一下。

彼时万小海是一个雄心壮志的28岁男孩，在一个民营图书公司干得有声有色，下班还要陪老板喝酒，喝醉了就给我打电话，说些乱七八糟的醉话。

万小海那时还没恋爱过。有一天，我在数天的加班后，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试探着给万小海发短信：来看电影吧，我一个人。万小海隔了好久才回复，不去，忙着呢。他后来解释说，以为我玩真的，就害怕了。赶紧逃了。

有一次我养的小兔子在北京最冷的11月被冻死了，四肢僵硬摊开在笼子里。我哭得抽抽搭搭，不知道怎么办好。给万小海电话，万小海说，让我去你家啊?别打我主意啊，我还是处男呢。我哭笑不得。

万小海顶着零下十五度的寒风，从南三环奔到北三环我的家，把小兔子从笼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一个鞋盒子里，然后我俩一起把小兔子的尸体埋到了附近公园的一棵树下。

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万小海烙了葱花饼，炒了两个菜，万小海说，我将来的家就要这样。

三

万小海到了29岁的时候，和所有临近三十的年轻人一样，也在焦虑成功这件事。

2011年，正是相亲节目火爆的时候，各大卫视轮番上演轰轰烈烈的“亮灯”“表白”和“牵手”。

万小海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又能出名，还能推销自己的书。万小海凭着自己7分的外表，8分的吹嘘，在每个节目都报了名，且都报名成功。

万小海坐着飞机去了杭州、上海、厦门等地参加《玫瑰之约》《我们我约会吧》等节目。 那段时间万小海忙的不可开交，他和我说，老苏，你也报名呗，不仅报销路费住宿费，还给钱呢。一场500。还有这种好事吗？

万小海由于台上表现自然，有几分呆萌傻，加上几分文人的酸气，每次都有女孩子选他，少则一人，多则两人，但每次到了牵手和选择环节，他就退缩了。

有一次被一个女孩看破了，破口大骂10分钟，说他就是为了宣传书来的。万小海每次自我介绍环节，他都要提到他刚出的新书，并要详细介绍一番。

可是相亲节目并没有让万小海火起来，大家关注的总是“像范冰冰一样美丽的女子”，和“在华尔街上班的高帅富”。像万小海这种无房无车只会吟几句酸诗的书呆子，就像一个泡沫一样，连夜都过不了就被淹没了。

四

万小海出名不成，又看上了做“伪书”这条发财捷径。

“伪书”也就是“跟风书”。比如市场上“正能量”的概念火，他也跟着攒一本《正念力》；“气场”火，他也做本《气场的实战手册》。

由于万小海不怕付出，挑灯夜战，搞个蹩脚的提纲，编凑点内容，概念又应时，这书往往还能被小图书公司看中，给他付一两万的稿费。

有时候，万小海给我打电话，说，哎呀，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那本书还加印了3000，今天又给我打了一笔稿费。喜悦之情难以遮掩。

他还时不时给我推荐他攒的书，让我帮忙给他出，被我鄙视后，他曾写了一封长信，骂我“没有眼光”。

五

万小海告别第一家公司后，去了一家出版社的下属公司。

当领导才能工资高，万小海和我说。所以他去单位的第一天，就写了一封信给老板秦天富，要求当部门主任。秦老板一看，虽然文笔很稚嫩，但是看出小伙子很有干劲，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于是万小海也确实很卖力，一年做了十本书，五本都在十万册以上，其中一本卖了五十万。 万小海领到了二十万提成。

万小海志满意得，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老板也很满意，总是亲热地对他说，好好干，会给他解决北京户口。就这样，万小海又辛苦干了一年，可是北京户口还没有影子。

万小海有一天推开秦天富的办公室，逼迫秦天富给他解决北京户口，否则就辞职。老板秦天富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直接让万小海去人事结算走人。

六

万小海中间又漂泊了几家公司，都不太顺利，干不了半年就走人，多半是因为他太急于出业绩，而忽视了书中的各种漏洞，有的甚至被读者登报批评。

万小海有点消沉，这时悬在他头上的成功梦还未碎。

万小海想起了秦天富，他觉得他那本五十万册的畅销书按公司的提成标准，根本不止二十万。他算了算，至少还可以拿十六万。 于是，在其他人的撺掇下，万小海开始了状告秦天富之路。

万小海那段时间更忙了，他说要复印案卷，要请律师辩护，焦头烂额。

可是已经没有了回头路。秦天富是何许人，不仅官司打赢，还反过来告万小海其他书涉嫌抄袭，告万小海短信辱骂他。 于是万小海就有了进派出所两次的机会，同时还成了被告。

这官司绵延不绝，一晃纠缠了两年。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万小海失掉了工作。

六

再见万小海时，他正在一个翻译公司做翻译，他说出版圈没法混了，还是做个本分的翻译吧。这本来就是我的专业嘛。

他胖了很多，眼神也不再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