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选择如何面对死亡?平静地接受?还是抗争到底?
在翻阅这本书之前,我以为它会是一本科普类的书籍,抱着初见死亡后对于衰老与死亡的畏惧,想着可以了解点常识,延缓自己的衰老或者延长自己的生命。
然而在翻阅之后,我才慢慢发现,这本书所传授的并非如何规避死亡,而是如何面对死亡,如何提高临终生活的质量。
对于死亡不可避免这一事实,是在医学被奉为救命稻草的今天,我们都不得不学习面对的问题。
01/恐惧的种子
2014年6月,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姥爷是个硬气的老头,六十五六岁,在医学和营养均有效提升了人们普遍寿命的今天,能吃能走,正是退休享受生活的好年纪。然而姥爷辛苦半辈,眼看天伦之乐在即,却罹患癌症,硬是挺到疼痛实在难忍,方才入院检查,那骨头缝里都已是癌细胞。
老人从发现此病至病危,在我印象中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生命之态在这短短半年间骤然转变,让人讶异不已。时逢我离家在外求学,临走前还拎着十斤酸菜爬上五楼送到我家的老头,在我走后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彻底失去了行走能力,继而失去了自理能力、失去排尿能力、失去咀嚼能力……,直到最后,我再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妹子告诉我老人几乎排尽了所有被癌症吞噬腐烂的内脏,已空剩一副躯壳。
在我匆匆赶回家奔丧的那天,看着出殡的他,似是骷髅身上裹了一层老迹斑斑的皮,松松皱皱的一层,想起那就要被残腐成渣的骨肉上还都是斑斑毒瘤,我已忍不住痛哭。那哭不仅为一个逝去的亲人,更为生命本身。
我未亲眼见过他病重乃至临终前的模样,想来许是一件幸事,不然料我如何也难以接受一个好端端的刚强的生命在走向尽头之前所遭受的摧残。而其中最令我恐惧的便是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生物本能的吃喝拉撒都需要他人和器械的协助。
在意志消亡之前,身体已经死亡,意志仿佛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破败的身躯,无法再为自己的人生采取任何行动。“那还不如让我死”我未曾尝试,但在死亡如此残酷而又生动地在我生活中上演了这一次,我似乎能体会如同阿图的老父亲一样对于无可控制的生活绝望的心情。
“好的生活是享有最多独立性的生活。”
我宁死也不愿放弃对于自我生活的掌控。
02/究竟什么才是医院该做的事
“姥爷安定过敏,可最后他们给他打了安定。”这似是一场家庭阴谋的还原,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人有权决定终止一个人的生命,除了他自己。然而就在我们为每一个离世的亲人责怪医学的无能的时候,我们似乎都犯了一个思维上的错误。医院究竟为何存在?是解救病人还是单纯地对抗死亡?
“死亡好像不该发生”,这是阿图•葛文德对医学现今在人类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最直白的反思。反观现今的诸多医患关系案例,这样的观念无疑也是导致医患间冲突的首要原因之一。我们抱着对生的贪恋及对死的恐惧,将医院奉为救死扶伤的神圣工具,将个人生死完全交付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医生),而一旦医院中出现了死亡,那便会被认为是医生乃至医学的无能。
不仅患者如此,就连医生本身也认为对抗死亡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而对于死亡的无能为力便是他们的严重失职。如同许多责任心极强的医生一样,阿图也不断承受着医生这个职业对于患者死亡的恐惧。
“我梦见许多尸体躺在我家床上。我觉得这些人都是我杀死的。我失败了。”
然而除了我们自己谁又该担负我们的生死?患者的死亡并非阿图的失败,也非医学的失败,这一切源于人类对医学给予的不切实际的厚望,源于人类对于生命终结的恐惧。死亡意味着我们不再存在,不再有任何可能。但对于死亡的恐惧并不能改变人必将一死的事实,医学再强大也不能甚至说不该去破坏生物原本的节律,否则人类社会将难以维系发展的平衡。
但事实却是制度总在试图束缚人性,而科技总在试图违背自然。衰老死亡本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节律,更有益于人类这一种族的良性发展。医学对其的干预正在使人类社会遭遇空前的重负,反观便知,医学发展至今,人类平均寿命得以大幅度提升,而人的整体生活质量却在不断下降:
首先寿命的提升使老年人在社会中占据更大的比例,社会不得不从年轻的劳动力身上挤压出更多的资金,来维持那些已近丧失劳动力的老年人的正常生活,而年轻人本身还有自己家中的老人需要赡养,造成了极重的养老负担;
对于财产继承的年纪不断推后,以经济为纽带形成的家族,却逐渐失去了经济承接的功能,甚至有些人临死都没能接过家族的经济棒,因为他的老父亲(老母亲)还活着;
较早一些时候,六十岁左右的年迈老人已近入土,或至少可安享天伦,如今却是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能需要承受体力的不堪,去照顾和关爱自己行动不便的老父亲,甚至承受丧父之痛;
而对于年迈的人自身来说,那些被延长的寿命通常是躺在床上插着管子,或者坐在轮椅上度过,忍受着“医学加诸于病人身上披着技术外衣的折磨”,即是并非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也在衰老中渐渐失去了对于自我生活创造的可能,成了生命的傀儡。
医学的发展渐渐为人类创造了一个难题:如何死。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医学虽对人类个体的生存创造了福音,却为人类整体的发展埋下了隐患。而医学的发展确乎是个不可逆的行为,已经有了退烧药,又有谁会傻到坐等发烧致死呢?既然医学已经从某种程度上助长了老而不死为个体生命及人类社会造成的不幸,那么医学对此种不幸是否便只能束手无策任其发展?医学应该如何去做?
在书中,阿图对医学的职责赋予了全新的定义。“助人幸福”,按照人类本该有的样子去对待病人。这似乎听起来像是对于医学无法攻克的难题的逃避,然而事实却是医学本就不该试图去攻克死亡,它该做的便是让终有一死的人类认识死亡,接纳死亡,坦然地面对死亡,并在临终前对于医治与否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叔本华说,人生有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间徘徊。
如此看来人生似是一场救赎,欲求与希望便是不断将人拖至苦难深渊的魔鬼,生之欲念越深,此种痛苦愈深。而死亡恰是功德圆满,是苦难的终结。如此在将死时死,也不失为一种修为。
而今再回想起当初那场类似“阴谋”的事故,其事情的原貌早已无需追究,于姥爷而言,那只是助他终结了他所不愿舍弃,却早已不堪重负的生命。错只错在我们违背了他的生的意愿,而没有尝试劝导他如何正视死亡,以致其可走得更为坦然。
对于绝症患者来说,那些人本主义的善意相瞒真的是正确的吗?那只是在用谎言剥夺他们支配自己人生最后阶段的权利,剥夺他们选择如何死亡的权利。
03/我们该如何对待衰老之人
四十岁的中年人,上有六七十老母,下有一二十子女,当今的社会构造确实给养老造成了一定的难题。中年人体力精力有限,种族延续之情又使得人类往往爱子女更胜父母,所以当父母间只剩一个,不能相互扶持,转而需要他人照料的时候,养老院往往成了这些人不二的去处。而当今的养老院却往往是老年人幸福生活的终结。
某天,妈陪同姥姥去看姥姥的亲家,自是在养老院里,回家后妈说她差点犯了心脏病,把我吓得不轻。讯问后才得知,妈惧怕的是养老院里的环境,那蹩脚的空间,肮脏的空气,难咽的饭菜。爸说“还是得赚钱。”瞬间差点逼得我流下泪来。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着自己有了钱,有了保障,当我无法照料时至少可以自己请个保姆,或者至少去个好一些的养老院,才不至于成了儿女的负担。养儿防老,可怜如今的天下父母,养了儿却仍要自己攒着积蓄以谋求一个安乐的晚年。
反观当今,当养老越来越成为一个社会化的问题,单凭那区区给老人的月奉已经解决不了他们的实在需求,老年人所缺少的并非金钱,或者至少可以说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关爱。谁该替那些无暇顾及父母的子女来关爱这些老人?这才是现今养老问题的关键。
《最好的告别》中利用很大的篇幅来阐述目前各国养老院的状态,以及专业人士在改进养老方式上做出的尝试与努力,其中不乏将“健康、安全”等刻板理念转化为更贴近老人内心的“我喜欢”,仅提供必要的协助而非干涉,让老年人能保有对自己生活十足的支配权;更不乏使命感唤醒机制,通过对一些宠物植物等的照料,让老年人重新找回自己生命的意义,从而焕发生机。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在启动和发展过程中最大的干预便是制度和安全。以安全和健康的名义用制度去胁迫老人过自己不愿去过的生活,就有如在衰老之人的晚年为其套上枷锁关进牢笼,剥夺了其独立和自由的权利。哪个父母有以爱的名义绑架其子女的权利?哪个社会又有以安全的名义禁锢老人的权利?了解其所愿和所不愿,协助其以其自己的方式生存,这才是对待衰老之人最好的方式。
04/我期待的终结
“当我们无法确定自己还有多少时日时,当我们想象自己拥有的的时间比当下多得多时,我们的每一个冲动都是战斗。”
“于是,我们死的时候血管里留着化疗药物,喉头插着管子,肉里还有新的缝线。”
这似乎是医学发展之后,人类普遍的死亡状态,而我永远无法承受这样的死亡。
某天与朋友闲聊,笑说我许是自杀而死的。虽玩笑一般,却实则几经思量。疾病与意外是生命进程中难以控制的终结方式,而随衰老而来的丧失却是我所不愿见的。不愿见的并非那干瘪的皮肤和佝偻的身躯,而是凭借器械和他人辅助才能完成的人生。人生的独立性遭到的侵蚀,是我所最不愿见到的生命的状态。身体若死亡,意志便也只剩虚无。
“对于人类来说,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那是一个故事。”
而一旦人类丧失了谱写自己的故事的能力,那生命便也再无意义了。
书的最后提出了一个疑问,何为勇气?对于勇气二字自古先哲之士早有各自解说,诸人在面对世事之时也大体都有关于勇气的自我定论,而对于生命本身的勇气又该是何?是抗击病魔,不惜承受剧痛坚持至死,还是敢于死亡,敢于舍弃?于我而言,勇气、生命不过都是活着时才有的东西,在知晓大限已临的时候,摒弃所有欲念,再闻一闻花香,吻一吻最爱的人,给自己摘掉自己氧气罩的能力,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此才是此生最好的终结之态。不恋生,不惧死,愿于花香与爱人中做生命最后的终结。
二十几岁去想自己该如何死,在一些人眼中难免有悲观厌世之嫌,而实则非也。正如阿图所说,认识死亡了解死亡其实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当接受了人生苦短,人终有一死这样的事实之后,如何死的课题研究起来似乎更像是如何生。那么如何生?
“如果我明天死去,我也已经度过了愉快的一生。我能做的事都做了,想做的事都做了。”
这便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