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1957年,在初级社的基础上,全村又合为一体,成立高级社,伯父仍担任会计。1958年,国家走上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和大炼钢铁的道路。此时,也是母亲走向艰难生活的开始。58年春,父亲去了张店新华制药厂工作。母亲独自带着四个孩子(本人,51年10出生,二妹53年6月出生,三妹55年11月出生,四妹58年2月出生)艰难度日。尤其是从小体弱的我,整天除了哭泣,就是嚎啕(现在回想,可能是缺少微量元素铁、锌、钙等)。有时由于过度的嚎啕引发了呕吐、抽风,脖子向后仰,两只眼睛翻白。把母亲吓得浑身哆嗦。为了治这天下第一哭,母亲说,没少花粮食(那时治病都要粮,不要钱)。后来又得了几次怪病,老家叫“盘牙丁”,张不开嘴,不能喝水,更不能吃饭。母亲看着饿得奄奄一息的我,心急如焚,到处求医、找偏方。在母亲不懈的努力下,我总算免于一死。再后来,又得了一次怪病,两只眼睛眼珠子疼痛难忍,不敢见光。有时感觉脊背和臀部里面奇痒。我虽从医一生,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当时患的是啥病。三妹身体更弱,都三岁了,她还不会走路。四妹弱小,也经常生病,经常哮喘、烂嘴、咳嗽。我记得,母亲抱着生病哭闹的四妹,一夜夜地不睡觉,来回地在屋里走着。母亲被我们折磨的精疲力尽。她吃了常人没吃的苦,受了常人没受的累。母亲,你辛苦了!妈妈你受累了!
母亲除了照料着四个孩子,料理家务,给孩子们做吃穿,洗涮等,还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她参与了大炼钢铁、深翻土地(要求翻得越深越好,由于翻的太深,把下面的沙子翻到了上面)。用山东老家的独轮车,两边各是一个柳编的长方形的大筐,往地里推土推粪。每一车都在四五百斤以上,母亲顽强地同男人们一起劳动,一起挣工分。
在地里劳作了一天的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背着、抱着、领着她的4个孩子去食堂吃饭。高强度的劳动使母亲当时体型消瘦,骨瘦嶙峋。
大跃进年代是轰轰烈烈的。人们积极投入,踊跃参加。人们热情高涨,斗志昂扬。为了大炼钢铁,为了深翻土地,人们整日整夜地不睡觉,大干社会主义,希望社会主义阵营一天天好起来,资本主义阵营一天天烂下去。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当时的歌曲是这样唱的:
“谁英雄,谁好汉,
咱们群英会上比比看。
要比就比得具体,比指标比保证。
白天比人马,夜晚比红灯。
人马要遍地黑,灯火要满野红。
嗨!遍地黑来满野红,
日不休来夜不停……”
由于大炼钢铁缺少原料,村里号召大家把所有的铁锅砸烂,把所有的铁器都收集上来。没有了铁锅做饭,全村的人都吃大食堂。时至1959年的下半年,已经很饥荒了。缺粮已经很严酷了。食堂就开始吃杨树叶子,用烂地瓜面儿,(整劳力都大炼钢铁去了,地瓜没人管理烂掉了)做成的窝窝头,每人每顿饭一个。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将近3年(58年秋至60年春)。除了修水库的火食稍好点,但也是吃不饱。伯父那年去小乡里开会(当时我的小村庄,以及沙岭子村、赵长林村、王长林村四个村,为高岳乡),面对严重的饥荒,上级领导还在要求,紧紧腰带过粮食关。伯父如实反映村里的情况,反映村民饥饿的严重程度,伯父说:老百姓实在没有粮食再上交了。领导非常不满意:无论如何也要过这粮食关!伯父说:“你们过粮食关,我准备过山海关”的话,即遭到激烈地批判。于是,伯父在1959年的春天,辞掉了会计工作,去了东北。投亲去了一个叫查哈阳农场的地方,因故没有在那里落脚。后听说鹤岗煤矿招工,于是去了鹤岗。
大炼钢铁时期,当时有一句口号,叫“谁私自藏一两铁,就是藏了一个敌人,按窝藏敌人罪论处!”。为了进一步支持大炼钢铁,把各家各户的床都收集起来,拆了,做了轱辘马子的轨道(类似煤矿运煤的一种链接式的车),用来运送矿石。我依稀记得,那段时间没有床了,我睡在地上。由于我当时年龄小,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睡地上。我为此感到困惑。50多年后的今天,大哥披露当年的真情。
1959年三叔参与了跋山水库的修建工作。因水库的位置在当年葛庄战役那里,因此当时叫作老战场新战役。水库工地管理仿照部队编制,那些领导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民工干活稍有差错,非打即骂,开批斗会,甚至扬言把你砸死在大坝里!那时,美国刚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水库工地竟然也放卫星。所谓的卫星就是独轮车两边的篓子,再垛上土,形成小山状。足有700多斤重。你如果不小心把车弄歪了,迎来的不是打骂,就是批斗,还说你反动。在高高的大坝上,自制改装的卷扬机(毫无安全系数),在高速向上拉小车时,有时脱钩,车子倒回,事故时有发生。三叔因当年看到那些不平之事,看到那些没有素质的干部,对民工极尽打骂,侮辱、批斗、恐吓之能事,心中恼怒,在五九年的夏季愤然离开了水库工地,坐上北去的列车,去了东北同江。
1958年至1961年那段时间,记得有一年我的那个小村庄是个丰收年,庄稼长得很好,地瓜长得很大。可是,由于整劳力都参与了大炼钢铁,深翻土地,地里的庄稼没人管理,地瓜大部分烂掉了。无奈,一些老人孩子去干地里的农活,能收的就收一点,即使收回来的,由于没有能力管理,也都糟蹋了。
我山东老家的主食一惯是煎饼卷大葱,副食是豆沫子(把蔬菜切碎煮,放点盐,放点黄豆面在锅里煮熟),就着煎饼吃。随着饥荒进一步扩大,粮食基本没有了,只吃地瓜。后来,地瓜也吃光了,就吃柳树叶子、榆树皮,吃老的像柴火似得菠菜和茼蒿。再到后来,实在没得吃了,竟吃起长了毛毛虫的杨树叶子!母亲即使在这样极其艰难和饥饿的状况下,仍然参加劳动。那仅有的一点地瓜母(地瓜发完芽,把芽栽到地里,剩下的已没有了营养的部分),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已经成为充饥的宝贝。母亲不舍得吃,留给自己的孩子。劳动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中,因没有食物,吃一块咸菜,喝一瓢水,便睡下了。高强度的劳动加上饥饿,使母亲的身体过度透支,非常衰弱,格外骨瘦嶙峋。我记得那时母亲走路都抬不起脚,经常把自己绊倒。即使这样,母亲仍然参加劳动,从未听到母亲有过抱怨和怨言,母亲除了坚强还是坚强!
饥荒更严重了,更残酷了。我的小村庄开始出现非正常死亡了。饥饿和死亡也正在威胁着我的家族。奶奶和三叔家大堂弟那时已出现了浮肿。
伯父和三叔当时在东北,每每接到家中告急的来信,都焦灼不安。伯父决定拯救家族于饥饿中。他千方百计在鹤岗办了九口人的准迁协议,当时,用双挂号信寄往老家。让大哥在家提前办理户口与粮食关系。并让大哥急电三叔汇款。让在老家的三婶去娘家借钱。让三叔从同江回到鹤岗,等待全家人的到来。伯父费尽心思策划着我家族当年闯关东的头等大事。一切准备就绪,1960年暮春,伯父回到老家,决定带领全家闯关东。
插图2-1大哥
插图2-2大堂弟
插图2-3伯母和堂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