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星的突然消失,一切都没有预兆。
那是一个台风夜,风雨交加。狂风呼啸,如同大力神般在推搡着这座城市,风力大得有点骇人。星拥着我,在温暖的房间里,一起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暴风骤雨。树和路灯被风搓揉着激烈地摇摆,雨点在街面积水中打出一片片气泡,昏暗的灯光不停的闪动。
他抚摸着我隆起的肚子,感觉着胎动。笑着对我说:“这个小东西该不是龙王爷下凡投胎的吧?挟着这么猛烈的风雨来敲我们的门?”
突然他在窗外看到了什么,急忙对我说,水这么大,地下车库可能会被水淹,我去把电动车推出来停到高处去。我想拉住他,可是一时脚软站不起来,只来得及叫一句:“一定注意安全呀!”他已经抓了一件雨衣冲出去了。
1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下半夜我已经睡着,感到不对劲,给他打电话,才发现他的电话放在床头柜上。感觉孩子要生了,给120打电话,说是台风太猛烈,路上倒了太多的树,救护车无法过来,只好给妈妈打电话求救。
过了一个多小时,全身湿透、满脸是伤的妈妈带着舅舅出现在我的床头,床上已是一片血污。后来妈妈跟我说,孩子毛茸茸的头发已经看见了,妈妈与舅舅顶着暴雨把我抬到医院,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挟着狂风暴雨来到我的生命中。
第二天早上,我疲倦地躺在医院的产房里,舅舅和舅妈扶着虚弱的妈妈来到我床前,一晚上的折腾加上狂风暴雨,送我到医院,妈妈也病倒了。冒着台风赶过来的舅妈要照顾一个产妇一个病人,还好小宝贝安然无恙,是个健康的男宝宝。
这场台风挽回了我和妈妈的关系。因为妈妈坚决不同意我和星的关系,我们母女俩闹翻,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来往。关键的时候还是妈妈好,曾经山盟海誓的星就这样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像是空气一样蒸发掉,一点点痕迹都没有。
妈妈帮我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机关经过调查,齐南星是个假名,也就是说,我嫁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而且在我快生孩子的时候,突然跑掉,把我们母子俩一起抛弃。如果不是妈妈顶着台风暴雨赶来帮我,我们母子甚至不一定活得下来。
与星的认识是一年前,我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一次恰巧他在吃饭,碰到几个小流氓调戏我,他出手救了我。
几天后,一次晚上下班回家。夜深人静,路上只有我一个行人,感觉有点心虚。从巷子里走出两三个人跟着我,心里紧张,赶紧加快步伐,但你走得快他们跟得更快,越走越僻静。我心里紧张,跑了起来,可是后面的人跑得更快,没几步就追上了我……
他们把我拖进一条巷子。我张嘴想呼喊,嘴里马上被塞满东西,我的意识已经停滞,喊不出来,挣又挣不脱,内心崩溃……突然间,一切外力都消失了。
等我清醒过来,星站在我的面前,绑架我的这些小流氓已经被他暴打了一顿,逃之夭夭。我的面前只有脸上带着淤青的他,我“哇”一声扑进他的怀抱。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夜深时,他会一直等我下班,把我送回家才走。终于有一天,我跟妈妈发生激烈的争吵,晚上不愿意回去,去了他的家。不久之后,我身上就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爸爸去世后,我跟妈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妈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从小就对我全面压制管理。等我到了叛逆期,母女开始了持久的战争,爸爸在的时候还有缓冲地带,爸爸生病去世后,母女就很难融合了。
她不赞成我和星的关系,认为星的来历不明,我会吃苦。但星确实是个很体贴的暖男,爱情一来了,什么也挡不住。我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只有几个最好的朋友,连妈都没有参加,就住在了一起。
星大我五岁,是个很帅的男生,在搏击训练馆当拳击教练。他有健硕的身材,最关键的是,心思温柔细腻。他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叔叔婶婶把他养大,后来当了兵,退伍后来到我们这里当拳击教练。
他让我享受到的不仅是情爱,也含有疏离已久的父爱和母爱。每天早晨,他会做好丰盛的早餐,再轻轻地摇醒我。天冷时,会把衣服用吹风机吹热给我穿上。端给我的水杯,无论装的是开水、茶还是咖啡,从来都是最适合我口感的温度……
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去?难道他一直是在骗我吗?仔细想想,除非他有超人的演技,不然就是一个非常纯朴,令人感到信任的大男孩。我虽不能说是国色天香,也是一位回头率超高的女生,读书时是公认的班花,星对我的爱,绝不是装出来的。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熬过了那些个日日夜夜。星临走时问过我,这个宝宝是不是龙王爷来投胎,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龙生。龙生这个小男生填补了星消失后的空间,还有妈妈,突然的变故,让我们母女的隔阂消失,妈妈变得温柔,我也变得温顺,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叛逆一瞬间全部冰雪消融。
自己带着孩子虽然很困难,生活还要继续。还好有妈妈的帮助,不至于孤独无助。大约过了两三个月,在一个夜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赶紧拿起来接听。
我一直“喂喂喂”,电话里没有声音,可以感觉到熟悉的呼吸声。我焦急地问:“星,星,是你吗?”电话挂断了,我知道是他,可他就是不吱声。
放下电话,我就哭了。我知道他的离开,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连告诉我一声都不行呢?满腹的酸楚,不知要向谁哭诉。这时龙生也哭了,这个小东西,两个脚乱蹬,我赶紧帮他换了个尿布,摇了一会儿又睡了。
我想起当时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有点紧张,他紧紧地搂住我说:“甜甜,别担心,有我呢。”他亲了我一口,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有了孩子,今后你除了喂奶,所有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绝对不要让你辛苦。”他说话时带着热气的鼻息,让我感觉非常幸福。
和星在一起的时候,充盈着一种安全感。他健硕的身躯,发达的四肢,充满男性的魅力。可是现在夜夜不能安寝,虽然妈妈帮我带孩子,毕竟没有顶梁柱。
有一天晩上睡不着,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感觉到对面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了很久。这段时间出门总感觉有人跟着,心里恐惧极了。
这天下午下班,骑着自行车在走,又感觉有一个人跟着。停下来回头看看,没有见到人,又往前走。突然拐进一条小巷子,感觉有个影子跟着闪了进来。我进到深处拐了个弯,突然冲出两个人,把我身后的巷子堵住,抓住那位穿蓝夹克的男子。
这两个是我的同学,曾经的仰慕者和护花使者。一位是当警察的辉,一位是当公务员的小勇,拐进小巷是我们周密策划的行动。他们两个把那个男子堵住,辉出示了警官证,两人扭住那个人,我回头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那个人没有反抗,反而微笑着对我说:“甜甜,别害怕,我跟他们到派出所去。”
跟到派出所的门口,正在诧异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辉和小勇从里面出来。辉告诉我,这个人是一位外地的警察,他们来了一个小组,跟我们市公安局联系过,也取得了市公安机关的配合,跟踪我,主要是要跟踪追查星的踪迹,不会对我有伤害。
我问他:“星到底有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辉尴尬地说:“甜甜,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如果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有办案纪律的。”
回到家里,正好妈和舅舅都在,我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了。舅舅原来在政法委工作过,他沉吟片刻,分析说,这件事证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星身陷重大案件,他的突然失踪是因为知道自己行踪暴露,并非有意抛弃我。第二点是他还在,只是公安机关尚未找到他,并没有像空气般蒸发掉。
妈妈趁机开导我:“放弃星吧,虽然有了孩子,毕竟还年轻。跟星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星要么被公安机关抓获绳之以法,要么躲躲闪闪见不得天日。总不能让孩子在阴暗的家庭中长大。”
舅舅也分析:“能够动用公安力量到外地长期蹲守抓人,案情一定严重,至少是有人命,或者是贩毒数额巨大。甜甜,听妈妈的,不会错,当时你妈坚决反对你们的婚姻是正确的。”
舅舅又说:“你现在的电话肯定会被监控,你的行踪也会继续被跟踪,除非他被抓到。所以早点与他切断关系,是最好的选择。”
2
我依然执拗。尽管妈妈和舅舅说到这个程度,我还是没听他们的。并非我被爱情遮住了眼睛,星犯了罪,已经没有疑问,但是没有见到他,我不愿意放弃我的疑问。我就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向我隐瞒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抛弃我和龙儿?
妈妈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之前我们发生的冲突,主要是她对我爱之深责之切。妈妈的个性比较强,我读初中时爸爸就过世了,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着实不易。从小她对我还是很温柔的,爸爸去世后,她的脾气中暴躁的一面就凸显出来,对我压迫感最强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吃饭。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她自己教,也请了不少家教教,总是提高不上去,后来就经常挨她的棍棒。硬招软招用了不少,还经常请舅舅出面,反而会激起我的逆反心理。一直到中学毕业,都没有能够改造我。最终舅舅帮助,进了一所非正规的高校,混了个没有含金量的大专文凭。
吃饭更是一直用填鸭的方式,想让我多吃。每天要炖些鸡汤、鸭汤、鱼汤、大骨汤,只要她认为有营养的,都要炖了给我吃。我爱吃的肯德基麦当劳,她却认为有激素,坚决不让我吃。怕食品煮不熟我吃了拉肚子,做的菜稀烂寡味,造成我每次走近餐桌,就会反胃,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妈妈煮的,我就会条件反射,咽不下去。
妈妈哭过,叫过,打过,一直到我长大,基本上不奏效。但是这一点与读书不一样,我虽然吃不下她认为好的东西,却长得亭亭玉立,身材高挑,不像妈妈那样,成为一个矮胖子,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没有正规的文凭,找不到好的工作,只能在餐馆打工。这让自尊心极强的妈妈受到很强烈的刺激,再加上与星的婚姻,在妈的心里更是大逆不道,母女的关系因此搞僵。星的消失,让我们母女的关系彻底缓和,这是我们俩没有想到的。摸着良心想一想,特别是我自己有了孩子,理解了妈妈的不易,理解了她的爱。
与星的关系,尽管妈和舅舅苦口婆心,改变不了我的主意,他们也不勉强我了。舅舅帮我找了一个在政务中心的文员工作,不需要每天很晚才回家。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龙儿,陪陪妈妈。
在政务中心的工作比较轻松,每天朝九晚五上班。前来政府办事的人流量很大,这一天,我在前台,发现有一位穿黑花旗袍的中年妇女在远处老是盯着我们这里,休息的时候也没有走,但是又没有近前办理业务的意思。这个女人长相清秀,身材苗条,虽然年龄不小了,看起来雍容华贵,气质不错。
我从后台侧门走出去,到了她的身后,她还在盯着我们的服务台看着,没有发现我从身后接近她。我走到她的跟前,面带笑容地对她说:“您好,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我有些紧张,连忙说:“没有事没有事。”我笑着说:“我看到您在这里看了很久,是不是我打扰您了?”她还是有点紧张,连连说:“没有事,没有事,我先走了哦……”急忙就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也没有说什么。这个办事大厅人流如织,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办事的,找人的,甚至有人看上这里帅气、漂亮的男孩女孩,家长跑到这里来相人,然后请媒人上门的。我们这里都是一色的靓女帅哥,所以什么样的事都有。但肯定与我无关,政务中心大家都知道,我是已婚带孩子的少妇,省却了许多麻烦。
龙儿长得很快,马上快一岁了。妈妈退休几年,本来天天去打麻将,跳广场舞,现在可好,每天帮我带孩子,成了孙经理。可是她安之若素,毫无怨言,把龙儿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有些嫉妒,跟妈妈说:“妈,你怎么对龙儿这么温柔,对我小时候这么凶呀?”
妈妈嗔道:“你就知道我凶,还不是为了你读书,为了你的前途?哎呀,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她的眼晴又暗淡下来,搞得我赶紧抱住她哄她:“妈,都是我的错,其实你对我最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把她说得噗哧一笑:“你这个丫头,就是这一张嘴,最是花言巧语,就像你的爸……”
我搂着她脖子摇着她的身子说:“妈,你可真会乱说,所有人都说爸爸老实木讷,从来不说话,到你嘴里成了花言巧语的人……”
她嘿嘿笑着,没有接我的话茬。
我们住的房子是星租的,星预交了一年的租金,很快租期就到了。这里的房间宽敞,离工作单位近,但我不想续租了,准备搬到妈妈家里住。那里尽管远一点,居住条件差点,但可以省一笔钱,这对收入不高的我和妈妈,显得很重要。
妈带着龙儿先回去了。我整理东西打包,等同学开车来帮我搬。还好东西不多,清理差不多后,弯腰向床底下瞄了一眼,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挂在床板底下。
由于塞在紧贴床板的隔层,很难发现,只有掀开床板才拿得出来。用力翻开床板,原来是一个满是灰尘的黑色小密码箱。
箱子锁着,我猜了一下,星的手机、银行卡的密码他都告诉过我,一般是用我们俩的生辰日期设的,这个应该是“9500”或者“0095”吧?想想他总是把我摆在前面,我就试了一下“0095”,果然打开了。
打开一看,里面也没有太重要的东西,几个军功章和立功证书,再就是一些书信。他当过兵我知道,他跟我说过。看了这些证书和信,我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叫王红星。
他犯了什么罪,这个曾经深爱我的男人,为什么要突然消失?我决心要寻找这个谜底。单位可以请假,龙儿已断奶,妈妈可以帮我,我离得开了。无论到天涯海角,一定要找他,我暗暗地下了决心。
3
星的老家在一个大山深处。我分析了一下,他对我讲的事,除了姓名和地址是假的,犯了什么事向我隐瞒,其他应该是真的。他肯定犯了罪,他的隐瞒一定有难言之隐。
妈妈不认同我的观点,她坚持认为星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漫长曲折的人生经历,遭受过的挫折和苦难,让她们这一代人普遍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真正的爱情和信任。她坚持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星就是喜欢我的美色,只是一个花言巧语的薄情郎,对女人是用完了就抛弃,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但经历了之前那几年的风波后,妈已经不愿强迫我。她抱着龙儿,眼泪汪汪地送我上出租车,一再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多打电话,快点回来。望着头发又白了许多的妈妈,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楚。
客车出了县城,就驶上一条山村公路。山路蜿蜒曲折,柏油路的路面还很新,但是只有两车道,坡度大拐弯多,车速不快。路的一边是峰峦叠嶂的群山,苍翠茂密的森林,一边是被茅草覆盖的绝壁,阴森森地看不出有多深。
我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女孩,坐车在这种山路上行驶,心里毛毛的。不断有小车超越我们,也有一些迎面而来的小车,车速都很快,让人感到心悸。
中午时分,客车到了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条街,有几个小店。街头有些老人在屋檐下晒太阳,见不到年轻人。一位满脸沧桑的男子在等我,见我下车,他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是甜甜吗?”是星的堂哥兴阳,我跟他联系过,虽是第一次见面,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与星长得很像,不会搞错。
我跟着他往山里走,我问他:“兴阳哥,远不远?”他笑了笑:“不远,只有两里地。”
他们家在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的小村庄,看起来很脏,房子破旧不堪。我一到村口,就有几十个人围着看,都是一些老人和小孩,也有几个看不出年龄的中青年妇女,大家都毫无顾忌地盯着我看。虽然讲的是土话,我也听得懂,都在“啧啧啧”地咂舌:“哎呀,阿星的老婆好漂亮呀……”
真正尴尬极了。饶是像我这样,在城里餐厅当过服务员,身经百战,伶牙俐齿的女孩子,也经不住这种阵势,整个脸烧得不得了,估计已经红得像猪肝了。赶紧跟着兴阳哥进了大屋,大家把屋门围着水泄不通,兴阳走到门口赶他们:“去去去,我们在谈事情,不要吵了,赶紧回家去……”
这才替我解了围。房间里很暗,很乱。我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里面有一位病歪歪的妇女,看起来苍老憔悴。兴阳介绍:“这是我的老婆。”我赶紧叫她阿嫂,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吱声。
房间里还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兴阳说是他的孩子,他要赶他们出去,我拦住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糖果一包饼干,递给最大的孩子,他们拿着东西几个欢天喜地地跑到里间去。
兴阳摇了摇头说:“哎呀,农村的孩子,一点礼数也不懂,也不知道说个谢谢。”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都是自家人。”
墙上贴着许多奖状,我站起来到墙边看了一下,有许多是星的,从小学、中学的奖状,到当兵时的立功喜报,还有一个大镜框,里面也有不少星的照片。
兴阳对我说:“阿星是个好孩子,从小爸妈就没了,在我家和我一起长大,但是他比我优秀多了,心地又善良,人人都夸奖呀。 ”
我问他:“你知道他犯法的事吗?”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前几年经常会回来,这几年他没有回来,电话也断了。后来听说他犯了法,但是我不相信,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犯法呢?一定是冤枉他了。”
我再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把那个台风夜他突然失踪的情况跟他简要地说了一下,请他帮我想一想,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会去找谁,可能跑到哪里去?
他沉吟了半天,摇摇头对我说:“前些年我妈妈去世他有回来,去年我爸爸去世,他就没有回来,但是有两个他的战友来帮助我爸爸的后事,你去找找他们,估计他们会知道他的消息。”
吃了午饭后,兴阳哥送我到街上,搭了班车离开这里去县城。他给了我两个战友的地址和电话,我与他们联系好了,这两个战友一个在本县更偏远的的乡下,一个在邻县,明天一早都会赶过来。
返程与一位饶舌的中年妇女坐在一起,一路上向我介绍路边的风光,正好也消除一些旅途的寂寞。进了县城后,她不停地向我介绍,我发出一声声惊叹。
这是个很小的县城。虽然在山区,但是街道很宽阔、干净,绿化做得很好,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楼房鳞次栉比,依山而建。车子经过县委县政府四套班子大楼,还有法院、检察院、公安局等部门,只见一幢幢雄伟的建筑,非常壮观华丽,还有城市中心广场、展览馆、体育场等一系列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奢华大气,仅从这些建筑来看,真不亚于国内一些二三线城市。
4
下车后,我找了个小酒店住了下来。晚上准备出去吃点饭,离开前照了照镜子,我专门换了套看不出腰身的宽大衣服,让自己显得臃肿。将头发搞乱一点,戴一个鸭舌帽,一副宽边黑框眼镜,加一个大口罩,让人家看不清我的容颜,在这个小县城,不喜欢让人看到我的美丽。
街上走了一圈没见到饭馆,问一个老人,给我指了个方向。离开宽阔的街道拐进小巷,小巷中冒出一股股腥臭味,地面高低不平,路边很多垃圾。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一汪脏水,路灯又很昏暗,还好我穿的运动鞋,如果高跟鞋就很难走。
拐到一段稍亮点的街道,果然路两边小饭馆不少。我随意找了一间,进去后找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拿起菜单点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榨菜肉丝汤,要一碗米饭,完了就拿起手机看。
等菜的时候,听到后面一桌很热闹,回头瞄了一眼,五六个男人在喝酒。一个声音大声响起:“听说省委巡视组到了市里,这一次真的要动贺半县了。”
另一个声音说:“别信那一套,说了多少次,没见他少一根汗毛。”这边又说:“这一次是真的了,我表弟在市纪委,我听他说的……”
又传来一个声音:“小声点小声点,这个公众场合谈这种事,小心被公安知道,以造谣滋事罪把你们抓起去……”谈论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起来。
我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两三个人也转头看着我,赶紧把帽沿拉低一点。正好饭菜上来了,几口把饭菜扒完,拉上口罩走了出去。拣着比较亮的地方走,回到酒店,反插上门。也劳顿了一天,洗了个澡,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得早,起来沿着街道走了一圈,感觉到这个小县城真正是个折叠小世界。一边是光鲜亮丽的中心大街,政府各部门,一边是低矮破败的老城老街,悬殊很大。
转了一圈回到酒店,早餐餐厅还没开门,跟站在门口的女服务员聊了几句。我问她:“贺半县是谁?”她马上紧张起来,转头看看四周没人,小声地跟我说:“是我们县原来的书记,现在的市领导,可霸道了,你们外地人不要议论,被人听到有麻烦的。”
用过早餐没多久,两位战友都到了。本县的叫土木,邻县的叫爱华,爱华非常健谈,土木却惜字如金。
事先电话联系过,知道我的来意和情况。爱华笑着对我说:“论理该叫你阿嫂,但你的年龄比我们小,不知道该叫你什么?”我也笑着说:“你们叫我甜甜吧……”
寒喧了两句,我单刀直入:“你们都是星的好战友,我就想问两件事,一是星犯了什么事?二是他现在在哪里?他的孩子已经出生,不能没有爸爸……”话未说完,我的眼睛夺眶而出,像泉水般涌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爱华对土木说:“你说吧。”土木摇摇头:“还是你说。”
爱华说:“你和星一起去的,你最清楚……”土水忙推托:“你全知道,我说不好……”
视线都转向爱华,我哽咽着说:“我只要知道真相,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没关系,我必须知道,今后我们的孩子也必须告诉他……”
爱华停了一会儿,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跟我说:“嫂子,他没有这么坏。但是这个事有一个来龙去脉,必须从头讲来。”
爱华慢慢地讲起了星的故事。七八年前,星和他们几个人应征入伍,到了云南某边防部队当兵。他们连队的一班长王全跟星和土木是同一个县的战友,三级士官,已经当了十几年兵。王全是一位非常关心战友的老同志,对他们几个情同手足,感情非常深。
部队的战备训练任务非常紧张,训练之余,王班长处处关心帮助战友们,在连队有很高的威望。几年前,连队参加了一项危险的任务。那一带是中越边境自卫反击作战时的雷区,战争时期,埋设了大量的地雷,战争结束这么多年,需要建设,遗留的雷场影响边民的生命安全,所以他们部队奉命排雷。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危险性很大。因为地雷埋设的时间久远,当年能留下资料的雷场早就排除干净,好排的雷大多也已排掉,剩下的雷区都是非常危险的。由于许多是非金属地雷,无法使用探雷器探测,只能用测针一块块土地探测过去,各单位都出现了一些伤亡事故。
这一天,他们奉命探测搜排一个最凶险的雷区。这是越南人潜入设置的雷区,越军布的大多是来自于苏联的一种大威力防步兵地雷,这种雷是塑料制造,装弹量大,杀伤威力大,而且配有一定的诡雷,专门用来杀伤工兵,非常危险。
王班长带着他们几个战士负责搜排这个雷区,他们争先恐后要求先上,但是王班长阻止了他们。王班长说:“我先上,第一我是老兵,经验比你们丰富多了;第二我已经结婚有孩子,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还没有。你们先退后,我探测一遍,排出几个地雷,找到这个雷场的规律,你们再上,这样对这个雷区的情况才能摸清楚,不至于冒险。”
他带上装具,向前匍匐前进,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探测着前进。爱华和红星大叫了一声:“班长,小心一点呀!”班长回头做了个鬼脸,对他们喊道:“放心啦,又不是第一次了,如果真的光荣了,你们帮助照顾我的老婆孩子就好啦。”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边探测,边往前爬行,发现疑似地雷,就插上小旗子标示,爬行几十米后,到达雷场的边缘,已经标示了十几个可疑位置。他回过头,一个一个地排除,不一会儿,就有七八个地雷被排出来放在地面。
大家想上前帮助他排雷,他大声制止了他们,对他们喊道:“你们先别过来,我担心有诡雷,一定要挖一枚出来,研究一下怎么排除的方法。”
就这样一个个的排除,到了最后一个标示点,他轻轻地用工兵锹拨开周围的覆土,时代久远,地雷周边的土壤已经非常坚硬,必须格外谨慎,防止触发爆炸。
虽然隔了几十米,大家都屏住呼吸,看到草绿色的地雷雷体慢慢露出来。班长轻轻地想搬起雷体,摸一下下面有没有引线,这时,突然看到强烈的火光一闪,惊天的爆炸声,把大家都震懵了。
大多数诡雷的底下还有一枚地雷,有一根不易察觉的拉线相连,取出上面的地雷,会引爆下面的地雷,这时剪断拉线就行了。还有一种没有拉线,用压强感应,取出上面的雷,会引发下面的雷爆炸,需要挖得深一点,把两个雷一起取出。最好的办法是不去碰地雷,直接绑两块梯恩梯炸药引爆掉,这是后来总结出来的经验。那天碰到的就是这种诡雷,这种雷极其罕见,我们那年的排雷作业也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这样一枚诡雷,夺去了班长宝贵的生命。
爆炸声过后,大家方才清醒过来,大声地呼叫:“班长……班长……”班长已经倒在血泊中,再也叫不过来了。大家痛哭起来,连长指导员听到爆炸声,也急忙赶到我们这个作业区,但是班长牺牲,已经无法挽回。
边防部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几个月后,云南边防部队和云南省政府庄严宣布,云南方向的扫雷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一年后,星和土木等一批战友光荣退伍,爱华还留在部队继续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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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爱华对土木说:“土木,后面你讲,这段你清楚。”
土木清了清嗓子,小声地接着讲:“我和红星退伍后,先回家乡人武部报到,回家里看了一下,然后一起去看望班长的老婆和孩子。”他用低沉的声音把我们带进那趟行程。
他们到了班长的家,班长的妻子住在一个小镇上。走到门口,看到门外站了几个人,里面有人骂骂咧咧,还有哭哭啼啼的声音,门口的人想拦住他们,星把拦他的人推了个踉跄,另外几个人想上来,星摆出架势喊了一声,止住这几个人。这时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嘴上还不干不净地在骂,见到他们两个,也不理睬,带着这些人就走了。
星和土木进去,看到班长的老婆正在哭着,还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吓得不知所措,缩在屋角边。
星和土木以前来过,嫂子认识他们,虽然泪水未干,还是招呼他们坐下。问了一下,原来是班长的女儿在学校读书,借了他们的高利贷,由于还不起,已经滚到非常惊人的数额。这一段时间他们经常来讨债,逼得没法过日子,孩子上的是一所职业学校,也天天被骚扰无法读书。
说起放贷的人,名字叫南宫勇,在当地的名声很大,是有名的地痞流氓。星问嫂子,既然是高利贷,为什么不去告他们?
嫂子哭着说,他们的手法很隐秘,借条上都不写明利息,没有证据很难去告他们,而且他们在当地黑白两道都通,我们没权没势,也很难对付他们。再就是他们手段凶残,孤儿寡母的惹不起他们。
星慢慢安慰嫂子,说会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就告辞了。第二天,星和土木去找了南宫勇,要求他放过嫂子,南宫勇嘿嘿笑了几声,对他们说:“你们算什么东西,让我放过她们?放过很简单,还钱就两清了。”
星问他欠多少钱,他又是嘿嘿两声,说是80万。星急了,说人家说了,只借了两万,怎么变成80万了?南宫勇拉下脸说:“谁说2万,我这里有80万的借条,就是80万。”星攥紧拳头,强忍住愤怒对他说:“80万就80万,十天之内给你!”
出门后,土木拉住他:“80万上哪儿找呀?”星笑笑说:“我来想办法。”
第十天,星叫上土木,提了一个公文箱,一起去找南宫勇,在南宫公司的办公室里,星把公文箱往桌上一扔,对南宫勇说:“80万在这里,我们两清了。”
南宫示意,他一个手下打开箱子点了一下,对南宫点了点头。南宫嘿嘿地笑了几声,星对他说:“把借条还我。”南宫拉下脸说:“还有最后20万,钱到后借条一并给你。”
星的火一下子冒起来了:“说好80万,怎么又冒出20万?”南宫勇嘿嘿地冷笑:“80万是本钱,20万是利息,本利要一起清。”
星跳了起来:“姓南的,不要欺人太甚了!”南宫勇也大吼:“你什么东西,敢跑到我这里闹事?”他手一挥,旁边两个打手冲上来,还没有抓住星,被星一脚一个,踹倒在地上嚎叫。南宫勇扑上来,星冲上去照脑门一拳,南宫勇应声倒地。这里外面冲进来十来个壮汉,土木和星边打边撤,冲出南宫勇的公司。
几天后,公安机关上门来抓人,土木被带到公安机关,星听到这个消息,连夜逃离了家乡,后来跟战友就失去了联系。
土木关了几天就被放了,因为南宫勇的公司有视频监控,公安机关调取监控后,发现只有星与南宫勇有肢体冲突,土木没有。后来大家都在传,南宫勇被打后,送到医院住了几天就死了,公安机关一直在通缉王红星,只是至今尚未缉捕归案。
我含着泪水听完了他们的叙述,情况基本上已经明晰,星就是逃离了家乡才来到我们城市的。沉默了一会儿,我又提出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不去投案自首,这种罪会判多重?”
爱华有些沉重地回答:“问过律师了。伤害致死,最轻也要判十年以上,一般情况都会无期或死刑……”
我哭着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见他一面,你们要帮帮我……”
他们两人沉吟了一下,爱华对我说:“我们带你去见一个战友,星的行踪只有他才有可能知道。”
中午,我们一起登上了西去的列车。我们坐的是那种绿皮火车,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我们三人一路无语,心情都非常沉重。路上他们两人一直给我端茶倒水,可以看出他们与星的生死情谊,但是无法排解我心中的辛酸和伤痛。
6
第二天清晨,列车停在外省一个很小的车站。一位满脸沧桑的战友开着农用小三轮在车站接我们。一路颠簸,我呕吐了好几次。好在路途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战友的农庄。
战友姓高,大家叫他高大哥。他和大嫂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我们一起吃了早餐。高大哥说坐火车一夜劳顿,叫我们休息一下,他说农庄里有干净的床铺和被褥。我坚决不休息,说已经趴在列车桌子上睡了一夜。
高大哥挥手叫大嫂去收拾碗筷,我们坐到一边,边喝茶边听他说。他告诉我们,在部队时都是生死战友,非常要好,他离开部队早一年,没有经历排雷的行动。回来后,办了这个小农庄,主要是种植蔬菜,之前有一个非常大的养鸡场,因为鸡瘟,全部损失掉了。
那一年,星突然给他打电话,要借钱,而且数额非常巨大。他当时的养鸡场还在办,现金流不错,而且听说是王班长家里的事,就努力拼凑资金,还跟朋友们借了一些钱,凑了七十万借给了星。后来不久,就听说星出了事。
他苦笑地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也懵了。那一笔钱是我七凑八凑才凑出来的,如果星出了事,那我就彻底破产了。”
“没有多久,红星就来了电话,他告诉我,一定会把这笔钱还给我,没过多久,就先还了二十万。后来每个月或者一万,或者几千,从来都没有停过。”
旁边的爱华插了话:“一开始红星就拿了十万,后来的二十万是星自己又拿了十万,我和土木凑了十万,剩余的都是红星自己在还这笔钱。”
听他们讲,我才明白。难怪星虽然对我很慷慨,但是自己却是省到极点。外出在饭馆吃饭,他都是给我点餐,自己只吃八毛钱一个的馒头,还说从小吃馒头吃习惯了,他们那个山区的家哪有馒头吃?原来把钱全部用来还高大哥了。我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深深的自责,也被他战友们的情谊而感动。
高大哥的眼睛里充满泪花:“我一直叫他不要还了,可是他坚持一定要还。他对我说,高大哥,我知道你的困难,你能容我慢慢还,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我站起来,对高大哥深深地鞠了躬,对他说:“高大哥,谢谢你,我也代表红星感谢你。”他马上站起来对我说:“使不得、使不得,弟妹。我知道你们一些事,红星也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看在我们这些战友的份上,担待他一点,他绝对不是坏人。”
高接着说:“你们说了,要问我红星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他虽然每个月打钱给我,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来的。他的电话号码我也打不通。”
高大哥答应我,一知道星的行踪,马上会通知我。
离开高大哥的家,也跟爱华和土木分手,踏上归途的火车。在列车上,我虽然很疲倦,但一点睡意也没有,思念着与这个男人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我们虽然在一起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但是情意绵绵,留下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
我记忆中最感动的一幕,是刚住在一起不久的那一次。我们到一个乡村去游玩,中午在一家农家乐吃饭,当地有一种青蛙,老板一直向我们推荐,就要了一盘,果然美味异常,大多数都进了我的肚子。过了没多久,我就不省人事了。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在当地乡村卫生院里,看到我醒过来,星欣喜异常,沙哑着嗓子向围在边上的医生护士连连道谢。后来邻床的大妈对我说:“查某(姑娘)啊,你的老公真好啊,他抱着你哭了一整个晚上,没有停的,一直在祈求老天爷保佑你呢。”
原来我吃了青蛙后,发生异性蛋白严重过敏,整个呼吸道和内脏肿胀,生命垂危。这里是乡村卫生院,离大医院路途太远,担心途中出现危险,只能在这里抢救,一个晚上的情况确实凶险,星苦苦恳求医生,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挽救了我的生命。
从这件事开始,我就坚定了非星不嫁的决心,这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无论妈妈和舅舅用尽一切方法,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可是没想到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心里也有一丝丝后悔。但是走了这一趟,我觉得我的选择没有错,星是一个好男人。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动员他去自首,哪怕坐十年、二十年的牢,我都会把孩子拉扯大,等着他。
一路疲惫,回到家里。刚推开家门,没想到舅舅和舅妈都在家里,妈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吓坏了,哇地一声扑到床前,哭着叫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啦?别吓我呀……”
妈妈睁开眼睛,看到是我,咧开嘴笑了:“甜甜,你回来啦,别害怕,我只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是你舅舅大惊小怪的,没有事情。”
围着妈妈坐了一会儿,我去看了看龙儿,还躺在摇篮里睡得很香。舅舅把我拉到凉台,小声地对我说:“你妈的病很严重,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她不让我告诉你,她已经是肝癌晚期,一直不愿意到医院去治疗。”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出来了,扑到妈妈的病床前,大哭了起来,倒是妈妈一直安慰我:“傻孩子,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妈妈被我们送到了医院。问了医生才知道,妈是忍耐住极大的病痛,一真没有告诉我。现在她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点。龙儿被送到舅妈那里,舅妈帮助我带孩子,让我能够有精力陪着妈妈。
在妈妈的病榻前,她忍住病痛,听我讲述了这一趟的过程。她的眼中也闪着泪花,紧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妈原来丰腴的手已是瘦骨嶙峋,她柔情地抚摸着我,缓缓地说:“甜甜,妈妈已经没有机会帮你做主了。听你所说,星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你不能舍弃他,就要有过苦日子的打算。你准备好了吗?”
我眼中又是泪光闪闪了,我对妈说:“妈你别这么说,你不要这么说,我要当一个听话的孩子,我还要你陪我们龙儿长大,要喝龙儿的喜酒……”
妈笑了,捏了一下我的脸蛋:“你这个调皮的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现在跟我开这个玩笑。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字叫甜甜吗?”我接上说:“妈,不知道听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就是希望我一辈子甜甜蜜蜜、幸幸福福的嘛。”
妈又笑了:“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你爱上星,是一条艰巨的道路,星有可能会在大牢里坐一辈子,也有可能掉脑袋,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我坚定地说:“妈,我准备好了。”
妈的眼中也含着泪水:“甜甜,那我不多说了,我要祝福你,为你祈祷。”我把头靠在妈的身上,再一遍地感受着妈的慈爱和温暖。
这时,妈突然推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庞,深情地看着我,表情凝重地对我说:“甜甜,还有一件事,今后也许没有机会对你说,今天要说了……”
我看着妈有点严肃的脸,心里有点忐忑:“妈,你要说什么,别一惊一乍地吓我……”
妈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甜甜,你知道吗?你不是我亲生的……”我的泪水马上流了出来:“妈,你别说了,我就是你的亲女儿,你别说了。”妈看着我:“告诉我,你知不知道?”
我无奈地说:“我从小就有听人说过,原来我不相信,后来你对我很严厉,我也想像过,但是今天看来,你就是我的亲妈,我不要你说……”
妈笑了:“甜甜,我本来不想亲口对你说出来,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我走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但是今天的情况有变化,过一会儿,有一个人就会来看你。”我大哭:“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你……”
妈的眼中含着泪水对我说:“甜甜,星没有找到,你自己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你,我觉得你还没有长大,把你亲手交给你的亲妈,我才可以瞑目……”我抱着妈,失声痛哭:“妈妈,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轻轻的,有点沙哑的声音:“甜甜,对不起你,我来迟了……”我愕然回头,一位穿着旗袍,雍容华贵的妇女正走进我们的病房。
7
一个月后,妈妈永远离开了我和龙儿。一个飘着雨丝的日子,我用婴儿车推着龙儿,舅舅、舅妈,还有我的亲生母亲,在殡仪馆为妈妈送行。她的遗体送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我跪着大声哭喊着,泪眼模糊地看着我至亲至爱的妈妈在烈火上升腾而上。
她对我的爱象阳光般炽热,有时让我不能忍受,但这绝对是人生成长不可或缺的元素。她的去世给我带来巨大的悲痛,站在旁边的亲妈,好像月光般在黑暗中出现。我后来想起来,她为什么这么面熟,其实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关注着我,那天在政务中心的就是她,她是在看着我。
妈妈告诉我,我的亲妈是她最好的闺蜜。读大学时,被一位花言巧语的男人蒙骗,始乱终弃,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有了我。一个女大学生,带着一个孩子,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只好把我托付给了妈。她后来嫁了一个年龄大她很多的富翁,到海外定居。
不久前富翁已经去世,她继承了巨额资产,回来看妈。正好妈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就答应了她,让我回到她的身边。难怪妈说我的父亲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原来真的是这样。
经历过这一个个巨大的变故,我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所以能够理解亲妈的苦辛。如果是前两年,我是不能理解的。她给我准备了巨额的资产,我不要,只要四十万。因为星还欠高大哥四十万,我必须替他还上这笔钱。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主要就是因为这笔钱,一定要还上这笔钱才会出来投案。
这一天上午,接到一个微信,是爱华发来的,他们连队的战友一个星期后有一次聚会,不少战友会来参加,无法通知到星,他们邀请我也参加。能够见到许多星的老战友。我欣然接受了。
一周之后,把龙儿托付给舅妈,坐上高铁出发。聚会是在东部一座城市,报到的那一天,在宾馆门口,爱华、土木和高大哥都在等着我。一见面,高大哥就对我说:“弟妹呀,你怎么把这笔钱还给我了呢?我本来都不准备要红星还这笔钱了。”我笑着说:“我发了一笔横财,赶紧先把这笔钱还上,你如果有星的消息,马上要告诉我哦。”
我知道高大哥还是很困难,不是因为战友情谊,他是无法挤出这笔钱来帮助别人的。星就是为了这笔钱,才会东躲西藏,他们这些生死战友,一诺千金,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聚会的气氛很热烈,爱华介绍我认识了连队的指导员。指导员姓齐,原来是学法律的大学生,在部队干了十几年,从部队退役后,就当了律师。听了我们的事情,拍着桌子说:“爱华、土木呀,你们这些家伙,蠢哪!原来在连队我给你们上法制课,老是打瞌睡,不认真听,你们真的是法盲呀,这件事情怎么能这样处理呢?”
他认真地对我说:“甜甜,你们把星找出来,我会组织一个律师团,给他免费担任法律顾问,叫他赶紧出来自首,争取最好的解决方案,躲是躲不过的。”
我还有些犹豫,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地方的法治环境是不一样的。他笑了,叫我放弃这种担心:“你说的情况是存在,但我们是一个法治的国家,一些局部的黑暗遮不住太阳的光芒。”
这一天上午在上班,接到高大哥来的电话,与星联系上了。原来星一直在深圳打工,大隐隐于市。他通过地下黑市办了一个新的身份,还是当拳击教练,每个月挣到钱后,用一个虚拟的户头给高大哥汇去。收到我的汇款后,高大哥对星的汇款设置了拒绝收款,他发了几次发不过去,就跟高大哥联系上了,高大哥马上告诉了他我们商议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我跟他联系上,请了假,抱着龙儿坐飞机直飞深圳。在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我们夫妻和儿子重逢了。我扑到他的怀里,我们抱头大哭了一场,龙儿也被我们吓得哇哇大哭。
星心痛地接过龙儿,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怎么亲也亲不够。他深情地对我说:“甜甜,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和龙儿,还有妈,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呀……”
我打断他:“星,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相信指导员,相信你的战友们。”
后来我们坐下来,他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下。因为台风,他下楼要移车,突然看到一位老家熟识的警察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只能消失掉。
当时不能被抓,向高大哥借了这么多钱,一旦被捕,就出不来了,高大哥将倾家荡产。人家是因为战友的情谊才借的钱,自己不能干这样的事,一定要把这笔钱还上,才能去坐牢。
他也解释为什么不往家里打电话,因为知道我的电话一定会被监控。有一次打了个电话,用的是固定公用电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没多久,在当地公安工作的战友告诉他,有不少家乡的警察到这个城市来搜寻自己。如果我知道他的行踪,就必须举报,不然就有可能导致被追究包庇罪。他不愿意自己的爱人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影响。
我对他说:“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带你去投案,争取最好的结果,不管你是什么结果,不管坐多久的牢,我一定会等着你。”他点点头,深情地把我揽在怀里,两个人吻了很久。两人靠在一起,可以听到两颗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乘航班回到本省的一个机场,直接打出租车到星老家的县城,去公安机关投案。因为已经提前打电话告知,在公安局门口有不少干警在等待,还有媒体的记者在场,指导员、爱华、土木和一些战友也在这里等待。到了之后,星被带了进去,我目送他进去后,跟电话联系过的干警辞别,与星的战友们一起出来。
沿着大街走了一程,有一辆车从后面超过我们,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来。一位穿便服的男人下车向我们走来。走到跟前,对我叫了声:“甜甜。”我有点诧异,问他:“你是谁?”他笑了:“我姓刘,是公安局的。你忘啦?一年多前我跟踪你,你的两个同学把我送到派出所的。”
我也笑了:“刘警官,不好意思了,这是我们的齐律师。”我把指导员介绍给他。他笑了笑,给我和指导员递了个名片说:“王红星是个好人,我也很敬佩他。如果有需要,今后我还可以帮助你们,这是我的名片。”齐指导员也给他递了张名片:“谢谢,还要请多关照。”
8
半个月后,我和辩护的律师们一起来到这个县里。这是一个陈案,当时已经侦查终结,犯罪的证据和侦查已经很充分,嫌疑人主动前来自首,公安机关很快就将案情卷宗移交给检察机关。齐指导员请了一位他曾经的老师,国内知名的大律师田老师担任顾问,还邀请了几个有刑事辩护经验的朋友一起加盟。他们按照相关程序,查阅复制了相关诉讼文件。
这个案件案情比较简单,在没有见到诉讼文件时,齐指导员和田老师的主要想法是从依法从轻量刑的角度来辩护。首先具有自首情节,其次这个案件的起因是一起严重侵害革命烈士亲属的事件,对方具有典型黑社会性质的情节,我方当事人是出于正义行为,且不具有社会危害性。
诉讼文书拿到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在对方的死因上,公安机关的检验报告和侦查报告中,存在含糊不清、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提取的视频中,王红星打了太阳穴南宫勇一拳。医院的报告是外力导致颅内血管破裂,在医院抢救多日后死亡,这是警方报告里致死的原因。但是检验报告却是颅骨粉碎性骨折,这一拳能够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吗?田老师、齐指导员和辩护小组的律师们产生了激烈的讨论。
这一段时间,我也陪着他们在等待法院的开庭。家里已经请了一个保姆,龙儿交给保姆照看。诉讼的问题我也不懂,闲遐的时间到街上闲逛。这一天早上,吃过早餐,我走到公园转悠,突然有一个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
在这里还有人认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警官。他热情地招呼我,我们俩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他笑着说:“我和几个人在你们那个城市跟踪了你几个月呢。”我回答:“你的跟踪技巧还不够娴熟,好几次都被我发现了。”
他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关注我们,轻轻地对我说:“我真的很敬佩你的男人。你回去跟齐律师说,辩护的思路应该是抓住侦查报告中的问题,请求检察院退回公安机关重新侦查,我们就可以配合你们。”
他看到我诧异的神色,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我,起身就走了。我接过报纸一看,是一张本地的报纸,在第二版有一条本地新闻,“市政协主席贺世雄被省纪委、省监察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我不明其意,把这张报纸拿回我们住的酒店,田律师和齐指导员等人正在激烈争论案情。我悄悄地把齐指导员叫了出来,把刘警官说的话和这张报纸拿给他。
他读了一遍报纸,思考了片刻,突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甜甜,这太好了。”一下子冲进房间,把我一个人抛在外面莫名其妙。
齐指导员和律师团改变了辩护方向,大胆地根据了解到的案情和公安机关侦查文书中发现的问题,向检察机关提出了犯罪嫌疑人无罪的辩护意见。检察机关将案件发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经过补充侦查,案件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整个案件结束了才知道,贺世雄事件让案情出现了大翻转。
贺世雄原来在这个县当过多年的县委书记,他的儿子利用他的权势,在这里以权谋私,利用县城建设的便利,建成了大量形象工程,大量搜刮财产,对百姓生活相关的建设却得不到关注。当地群众对其意见很大,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贺半县”,意思是半个县的财产是他们家族的。后来提升市政法委书记,对当地的掌控依然不放手。
南宫勇是当地的黑社会头子,虽然与贺世雄的儿子多有勾结,也有许多矛盾。因为南宫勇从省里到市里也有一些后台的支持,对贺多有不恭。后来因为争夺一个数亿资金的大工程,两人撕破了脸。因为贺世雄已经改任政协主席,南宫勇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星和南宫的打斗,其实南宫的伤势并不重,是有意要讹一下王红星的,威胁院长要把伤情说得很重。院长是贺世雄的亲信,贺的儿子知道此事后,就想趁机除掉这个对手,他派人趁南宫勇熟睡之机,用棒球棒照王红星打过一拳的位置重重地来了一下,形成颅骨粉碎性骨折,当场毙命。
本来是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因为出了人命,变成伤害致死案件。公安机关开始介入此案,时任公安局长是贺的亲信,在贺的授意下亲自侦办此案,一切侦破按照王红星伤害致死的方向来侦办。贺的儿子勾结院长改掉南宫勇入院时的病历,销毁掉之前的CT片等影像资料,换掉主治医生,企图掩盖事件的真相。
刘警官等办案民警出于正义感,不认同领导的做法。虽然案件侦查报告被局长亲自把关修改过,但是他们在细节表述方面故意留下含糊不清、与尸检报告不对应的地方,让检察院和律师可以发现问题。现在贺世雄被双规,当时的公安局长也被免职并案处理,已经到了可以揭露真相的时候了。
当时的主治医生出于职业责任心,并没有销毁南宫勇入院里的CT片等影像资料,而是抽出后保存了下来,保留了原始的纪录。这些都为揭开案件的真相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尾声
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星从看守所出来了。我抱着龙儿在看守所门口等他,我的亲妈、舅舅来了,还有齐指导员、高大哥、爱华、土木等许多战友,班长的妻子也来了,在门口迎接的还有刘警官和其他警察。
齐指导员帮助他办了保释手续,可以先回家。律师团分析过案情,公安机关已经侦破了南宫勇谋杀案,案犯均已逮捕入狱。星的案子仅是牵涉到本案的一起打架斗殴案,案情明显轻微,律师已向检察机关提出了依法不起诉申请,正在审核过程中。
星从看守所走出来,先适应了一下灿烂的阳光,看到了我们这群人。他跑步过来,在齐指导员面前立定靠腿,敬了一个军礼,指导员跟他握了手。然后与战友们逐个热烈拥抱。
走到我的面前,深情地拥抱了我,在我的面颊上重重地亲了几口。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掌声。
下午,我们一起去了墓地,舅舅、舅妈和我的亲妈陪着我们。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妈妈的影雕照片,栩栩如生,仿佛在看着我们。我流着热泪对妈妈说:“妈妈,我把星带回来了,我们带着龙儿来看您……”星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大家都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