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释然六岁的时候弄了包火柴,在家里找了备用蜡烛,一一点燃,拿了苏爸的书撕了点燃,口里还念着咒语:“爸爸看不到我,爸爸看不到我。”
然后苏释然被他爸打了一顿。
为了教育苏释然不玩火,苏爸是用心良苦,“然然,我们今天讲一个故事。”
森林里来了一个没有家的人,他想给自己建一个家,所以他需要每天起很早去砍树,他非常努力,终于他砍够了树,建了一所小巧又漂亮的房子,然后这个人又在家门前种了花儿,他的家看起来可漂亮了。有一天他在家烧烤起来,把火柴一扔,家里烧了起来。他忘记家是木头做的了,慌张地走出门外装水,他太害怕了,紧张得把花都踩烂了,火越来越大,终于他灭了火,可是房子已经破坏,花也被踩死了。那个人只能看着破烂的家哭了起来。
“儿子,火是很危险的,你在家玩火,万一像故事里的人一样把家烧了怎么吧?”
苏释然表示再也不玩火了。
他真的不玩火了。跟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永远看着我们满脸灰的烤红薯,然后他在旁边吃。
高三的那年,我们出去庆祝苏释然十八岁生日,溜到一个朋友家小区的篮球场,说要来场高考前的大战。
苏释然刚想投球,“苏四眼,你爸来了。”
“你然哥都十八岁了,还来这一招。”然后,完美进球。
“你看,真是你爸。”对面楼下一个中年男人在车旁站着,像在等人。如果那个男人是来找儿子的话,该是个好父亲吧。苏释然宁愿他是来捉自己回家的。因为走来了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苏爸面带笑容,搂了那个女人的肩膀,然后开车走了。
我们都沉默着,苏释然也沉默着。高考前的最后一场球无疾而终。篮球被主人带回了家,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想起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迎来了这么多年来最短的一个寒假。除夕那晚,苏释然朋友圈里放上家宴的照片,丰富的菜肴和美满的味道。全家福上父亲和蔼,母亲温柔,儿子年轻。苏爸的朋友圈里写了“除旧迎新,其乐融融”八个字。
回到三月中旬,打球过后几天,苏释然说请我们去他们自己家的火锅店涮一顿大的。或许,有些事情都是巧合。巧合得就像雪融时的一场大雨。
竟然刚好是那天那个女人给我们点菜。她不认识苏释然,“三位要不要试试我们新推出的火锅套餐?”
那个女人看上去长得还挺好看,笑靥如花,服务态度是好的。实在想不出来这样年轻的人会跟苏爸有关系。
苏释然没有呈现太多情绪,我们则低着头玩手机。周围有全家一起吃火锅的,有朋友聚餐的,有情侣恩爱的,热闹,喜庆。还没转暖的三月任然有新年的余温。场上几乎所有桌子都有酒,但我们没有点酒,如果有酒的话,害怕会有人酩酊大醉。
碰到苏爸回到店里,苏释然带着我们直接绕过了收银台,新来的服务员大喊“嘿,你们还没结账,老板有人吃霸王餐。”苏释然轻蔑笑了笑,“你问问你老板我到底是谁。”苏爸终于发现了我们,“苏释然你抽什么疯,吓到客人了。”
“疯的是你。”苏释然吼了出来,“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不要玩火吗?”然后我们上了车,出租车一路往前,天气微凉,苏释然不是苏轼,因此也没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当一个家倒塌的时候,孩子就像火灾里被踩的花。不知道那个房子被烧了的人,走在月光下时,会不会想起院子里曾经的花。
某天深夜,阳台上有女人的哭声,主人房里有男主人的呼噜声。即使女人哭得歇斯底里,他也不会醒过来了,他在梦里,你不在他心里。
苏释然走出了阳台,抱着他四十五岁的母亲,十八岁的臂膀在那夜里成为庞然大物。“然然,妈妈只是工作压力大。”
“妈,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们再也不怕失去了,过了今晚。
一周后,苏妈跟苏爸提出了离婚,苏爸刚开始死活不答应,说不想失去这个家。但最后还是签了字,中途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了。
苏释然的成绩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而且他更努力了。苏释然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上了他想去的学校,拿着奖学金带着苏妈去海南旅游了。对于这件事我们咬牙切齿,竟然不带上我们。
而在我们大一的时候,听说苏爸带着他那怀着宝宝的新妇自驾游碰上连环撞,五辆车一起玩碰碰车游戏,两死三伤,没想到还没到五十岁的苏爸失去了生命。所幸的是,车上的女人倒没什么大碍。唏嘘过后,苏释然也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些人说这是父爱如山,生命得到了延续。
人伟不伟大都是别人说了算的。苏妈和苏释然从后事到新生命诞生都在帮忙,最后还是要看着本来自己家的火锅店关门大吉。
后来那个女人和孩子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的某个森林里有一堆火烧的灰烬,苏爸朋友圈永远也删不掉那句除旧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