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听阿离跑来说,他阿娘终于醒了,长衫和令羽不由狂喜,连连击掌相庆,为师父感到由衷的高兴。可转瞬又听见,十七已记不起来了许多事情。
阿离皱着一张小脸,委屈的直瘪嘴,“阿娘根本不记得阿离,就连阿爹,她都表示不认识了。”
闻言,长衫与令羽又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长衫挠头不解,“怎么会这样,狐帝他老人家不是都计算好了,只要醒来就没问题的吗?”
令羽到底要比长衫细心,他看阿离红着一双眼圈,十分心疼这孩子。跟阿圆阿满比起来,阿离的性子更多愁善感些,可能是从小身世坎坷的缘故,他对自己亲娘格外依恋。白浅在昆仑虚睡下的年月,每日里晨昏两回的请安问候,阿离从来没有拉下过一次。
令羽将阿离抱坐在膝上,手抚他白嫩的脸庞,柔声问,“阿离可是伤心了?”
阿离先是默默低头,后来却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哽咽道,“阿娘现在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令羽师兄,她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怎么会?”令羽故意夸张的瞪大眼睛,“像阿离这么乖、这么孝顺明事理的孩子,哪个不是争着抢着要的?你看呐,折颜上神就不知说过多少回,要把你带回去当个小徒弟,师父始终没舍得给,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阿离仰起了脸,成功被勾起好奇心, “为什么呀?”
“我曾听师父说过,阿离是师娘最喜欢、也是最心疼的孩子,所有关于你的一切,如果没有你阿娘点头,他可不敢擅自做主。听了这话,任谁都不相信,你阿娘会不要你了,对不对呀?”
“嗯嗯。”令羽三言两语就让阿离转悲为喜,微笑着点头,“我明白啦,阿娘肯定不会不喜欢我,她只是睡得太久,一时半会儿记不得了,以后慢慢就会都想起来的。”
“确实是这样。”令羽很欣慰,这孩子果然善解人意,难怪师父墨渊对他尤其上心,特意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就连圆满小哥俩都尚且没有这个待遇。过去那些年,天族曾有几次提出,要将阿离接回九重天去,大皇子央措甚至都求上门来。可墨渊淡淡一句”不见“,轻易就将他给打发了。
九重天那一家子在别处兴许还能颐气指使,随意发号施令,可在昆仑虚这里,却半点儿不敢造次。天君被逼得没法子,腆着脸求到元始天尊面前,天尊倒是派使者来问过墨渊的意思。墨渊好歹看在天尊的情面上,简单回了封书信,信里所表述的,跟他告知阿离的那些话儿差不离。
“对了。”阿离忽然想起什么,“蹭”的从令羽膝头跳下来,“我阿娘刚醒,身上一定没有力气,长衫师兄,你能不能帮我准备多一些吃的,我好拿去给阿娘补一补。”
长衫如梦初醒般从苦恼中回神, “是啊,阿离你提醒得很对,我马上去找找看。”
看着长衫匆匆走开的背影,令羽揣测很快就会接到师父的指派,将师娘已经醒来的喜讯传开,自己少不得要到青丘及十里桃林转一圈,又或是赶去三清圣境把阿圆阿满给接回来。可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昆仑虚,他也没收到任何师父从后山发来的指令,心里头好生纳闷。
白浅不愧是自小在胡混中长大的,练就了即便遇到天大的事情,依旧能处变不惊的本领。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开始心里面一番盘算,对好些事情将信将疑。起初她不大愿意相信墨渊所讲的,甚至连墨渊本人,她都直言不讳地表示质疑。
“你真的是墨渊?你不要蒙我,我说的可是那个上古史上记载的威名赫赫、战功卓著的战神哦。”
墨渊莞尔,“你觉得我不像?在你心目中,哪个才应该是我,三头六臂?抑或是四个脑袋?”
“你居然还知道画像的事?”白浅惊奇地瞪着眼睛,继而眼珠子一转,“哼,八成是折颜告诉你的吧,这个老凤凰!回头再一起跟他算账。”
“唉,”墨渊摇头,她说话的语气神态,俨然就是当年活泼俏皮的小司音。“从你五万岁起上山,我认识你已经九万多年了,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浅儿,你如今虽然忘记了,我却记得一清二楚。不急,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有大把时间,正适合慢慢从头细说。”
白浅暗暗心惊,可看他讲起话来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样子,先自打消了几分顾虑。转念一想,如若他们真的已经认识了九万多年,却只做了几千年的夫妻,那么中间隔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必定发生过很多事。
“也不要慢慢了,你先大概跟我说一说,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吧。”
“只怕就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没那么简单能说个明白。”墨渊确实打算着,要尽快请狐帝及折颜过来看一看,“你不是急着要找折颜吗?还有青丘那边,你阿爹阿娘若知晓你醒了,必然会皆大欢喜的。”
“呃…让我想想啊。”白浅皱着眉头,心里很是摇摆了一阵,虽然如今记忆里全都是几万岁上的事情,可她骨子里就是爱冒险的天性,并不愿意事事都依赖家人。
“我方才是想找折颜的晦气来着,不过你总得先让我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他若是赖账不认,岂不失算了?至于我阿爹那里,我记得他跟阿娘老早以前就把我丢给了四哥照管,也不差这几天,我还是先弄清楚再说。”
她一本正经说完,墨渊忍不住脸上溢出笑,早知道她还在司音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便是各种精灵古怪,可那时他是师尊,她在他面前是掩饰的成分居多,不像如今这么直白的道来。
“好,那你想从哪一段先听起呢?”墨渊忽然想到,自己的口吻仿佛就像一个说书先生。
白浅忙正了正身子,“你提到我从五万岁起上山,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说起这个啊,还真的跟折颜脱不了干系……”
惜话如金、言简意赅,一贯是墨渊的风格,奈何如今面对的是自己一脸懵懂的小娇妻,这位宝宝好奇心忒重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疑问。
“真弄不懂我阿娘是咋想的,拜师就好好拜嘛,做甚还要瞒天过海呢?”
“当初折颜将我化个男儿身,还编排我只是个野狐狸,难道你真的没瞧出来?你可是战神喔,老凤凰这点唬弄人的本事,在你这儿就这么蒙混过去啦?”
“你说,昆仑虚当初收徒的规矩,是不拘年龄不拘出身,只不要女仙,这是谁定的规矩?为什么?"
“你收徒弟收得也太随意了吧,怎么一到我这儿就成最小的弟子啦?难道接下来不应该再多收几个,也好让我当一当师兄。本来在家里我就是最小的,大老远来投奔你,没想到还是只能做个老幺,你说说,这公平吗?”
“你送了我玉清昆仑扇做法器?在哪儿?...哦哦,这把就是?咦,看着也仅是普普通通而已,它真的能呼风唤雨么?”
此刻的白浅化身为问题“少女”,抛出的疑问层出不穷,墨渊想要长话短说,几乎不可能,何况她还总是时不时地岔开他的思路。就听说书而言,她算不得是个合适的听客,可是墨渊眼下却很受用。几千年来,心里积攒下太多的言语,日日盼着她早日醒来后,能一一跟她倾诉,如今正如了他的愿。光是听她张着小嘴儿叽喳个没完,他已然觉得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外头天色渐渐暗沉,屋内有夜明珠亮晃晃照着,如同白昼。墨渊看白浅这个不依不饶的阵势,体贴地将她面前的茶碗续上水,“有些话说起来很长,慢慢来,别急,你先润润嗓子。”
白浅真的觉得渴了,于是毫不客气端起来,囫囵几口喝完,“唔,这茶还挺香。好了,你继续说。”
恰在此时,阿离捧着一大堆碎嘴儿的零食,叮呤咣啷地跑进来,“阿娘,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长衫和令羽原本也跟在后头,却没有贸然露面,而是驻足在门外。“师父,”长衫不敢高声语,只低喊了一声,“弟子们备好了膳食,是现在端进去呢,还是先搁在外头?”
因为门敞开着,白浅狐狸鼻子很尖,早闻到跟随阿离闯进来的那阵风飘着饭菜的香味,不由吸了吸鼻子,喉头动了一下,“嗯,好香!”
墨渊闻言,亲自走出去接过长衫手上的膳盒,令羽忙道,“师父,听说师娘已醒,弟子们极为高兴,只是,阿离说…说师娘好像忘了些记忆,我和二师兄……”
墨渊扫了他们一眼,快速截断了令羽的话,“无妨,仅是小问题,无须担心。”
“师父,我…”长衫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机警的令羽拽了一把,“师父若没别的吩咐,弟子们告退。”
白浅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只看见俩个匆匆远去的背影,“怎么都走啦?他们是谁呀?”
“长衫和令羽,你的二师兄及九师兄。”
“噢,”白浅点头过后又摇头,“不认得。怎的只有他们两个?不是统共有十七个弟子么,其他的那些呢?”
“弟子们出师了,应当回各自的族中任职效力,眼下就只他二人留在山上。”墨渊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将膳盒提进门,微笑着问,“饿了吧?是想在屋子里用膳呢,还是搬到外头花树下边吃边聊?”
白浅此时已放下一大半戒心,又眼见得整幢房子被桃林环绕,花香清幽袭人,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走出门行了几步,左右看了看,醒来后头一回觉得自在舒心,回头冲墨渊一笑,“原来你也喜欢桃花?这片林子好大呀,乍一看,就跟折颜的十里桃林差不离。”
晚膳就安排在浅音阁内。
墨渊忙着打开膳盒,拿出里面做好的菜肴摆满了石桌,看上去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仅为寻常菜蔬,但经过长衫妙手烹制,可谓色香味俱全。
白浅简单梳洗过后,寝衣上套了件青色外袍,乌黑秀发随意散在脑后,只在发梢处打了个结,再无多余的装饰,分外清爽。她趴在栏杆上伸出素白的手,几片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掌心,她蓦然被勾起心事,怔怔看得出神。
阿离帮忙摆好了碗筷,回头唤了声“阿娘”,跑过去拉拉她的衣袖,一脸期待望着白浅,两眼满是亲近之意。白浅虽觉得还不大适应,想来却不好拒绝这个孩子,便由得他拽着入了座。
刚一坐下,便被眼前精致可口的菜肴所吸引,不由自主端起了碗筷,并叹了一叹,“怎么没酒呢?”
墨渊窃笑,尽管缺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可这狐狸还是那般贪酒。他拿出已温得恰到好处的百花酿,满满斟了一杯递过去,“尝尝。”
白浅眼睛一亮,先轻轻呡了两下,但觉入口醇厚绵长、唇齿留香。“好酒!”她朝墨渊赞许的一笑,“比起折颜的桃花醉来,似乎还要更胜一筹,谁人酿的?”
阿离抢着脆生生回道,“是阿爹,这是他特意为阿娘酿的酒。”
想不到“小白脸”竟还酿得一手好酒!白浅再看向墨渊,颇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墨渊如沐春风, “酒是好酒,但不宜过量,今夜我只备了一壶。”
“一壶哪够?”白浅连声抗议着,“加上你和阿离,最起码三壶。”
“我不爱喝酒。”墨渊开始为白浅布菜,“阿离还是小孩子,这个年纪喝酒不合适。”
“啧啧啧,我像阿离这么大的时候,时常偷折颜的酒喝,醉上几回以后,酒量立马就见长了。”白浅表示不认同,摸一摸阿离的小脑袋,“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娇贵的?阿离,你须记得,你并不是个姑娘家,你阿爹这样惯着你,待大些,难免不娘娘腔。”
正忙于喝汤的阿离,头也不抬便回她,“跟阿爹没甚关系。外公常说,阿离的酒量随了自己的父君,十分浅。”
白浅听得有点懵,“外公”指的应是自己阿爹吧,那这个“父君”又是什么人呐?
“父君?什么父君?”白浅按下了酒杯。
“阿离的父君,便是昔日的天族太子夜华,当年为了天下大义,在若水河畔,他与作恶多端的前鬼君擎苍同归于尽了。”墨渊先自把话说开了,不回避也不忌讳,以免引得阿离伤感。
自从夜华仙逝后,狐帝渐渐释然,放下了心头愤恨,对阿离也从不隐瞒他自己的身世。而且每逢阿离整千岁的生辰前夕,还特地叫人带他去无妄海拜祭生父,只没有知会九重天那一家人而已。
“啊...”白浅很意外,原来阿离是养子?她来不及细想,心里顿生怜惜之意。“其实,这个酒量深点或是浅点,并没多大干系。不管阿离长大后成个什么样子,我总是最维护你的。”
”阿娘,”阿离分外欣喜,小小的一张脸立刻精神焕发,“这么说,阿娘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听他这一声声的“阿娘”叫得极其亲热,白浅不由心口一烫,养子也是儿子嘛, “当然喜欢!阿离这么可人疼,哪能不喜欢呢?”
阿离再顾不上喝汤了,兴奋地扑过来,两手紧紧抱住白浅,一头扎进她怀里,“我就知道,阿娘肯定不会不要我的。”
不知怎的,白浅听了这话,鼻子竟有些发酸:这孩子小小年纪,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伤心事?她拍着阿离的肩膀,“不会不会,从今往后,你只管当我是你的亲娘,再没哪个敢叫你受委屈了。”
墨渊正与她斟酒的手不由一滞。
阿离从她怀里仰着头,“你就是我的亲娘啊!阿离跟阿圆阿满两位弟弟一样,我们三个都是你亲生的孩儿。”
白浅听了惊愕无比,俏脸涨得通红, “三...三个?”她继而猛地一甩头,疑心自己魔障了,不知今夕何夕。“阿离,你该不是诳我的吧?”
阿离十分委屈地将她望着,皱眉道,“阿娘莫不是睡糊涂了,我怎敢欺骗阿娘呢。阿离是哥哥,阿圆阿满比我小近四百年岁,他们是双生的弟弟。阿娘不信?不信可以问阿爹啊。”
顺着他的目光,白浅的视线跟着游移到墨渊脸上。
墨渊直视她的眼,回给她坦坦荡荡的一笑,“没错。阿离是你的长子,我原是他义父,后来遵青丘的例,他称我阿爹。阿圆阿满则是我俩的双生子,现如今也快五千岁了......”
听见这个话,白浅早紧张得左右瞄了瞄,仿佛担心此刻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再蹦出两个娃娃来,哭天抹泪地抱紧她的腿。
“阿圆阿满没在这里。”墨渊看透了她的心思,“他们被送去太上老君宫里短修三月,阿离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你,故而留下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想见,也可过两日派令羽去接回。”
墨渊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白浅只怕一句也没听见。她神思恍恍惚惚,满脑子都在纠缠一件事——嫁到昆仑虚之前,竟然...竟然已经有了阿离。难道说,自己先是嫁给了天族的什么太子,而后这个太子战死了,她便带着阿离回头再嫁给墨渊,与他做了一对半路夫妻?诚然青丘的风气足够开明,不要说夫死以后再嫁的,若是成亲后彼此相处不来,休妻的或是休夫的亦不足为奇,二婚三婚也极为寻常。可她有限的认知里面,却从未设想过,那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何况,当事的几方都不是等闲普通的家世。
白浅实在想不明白,何以她这只五万岁仍不通半点风月的狐狸,后来竟会在姻缘上头跌宕起伏,还是说,是另有隐情?
墨渊望着魂不守舍的白浅,心疼又无奈。她的神色茫然、困惑与纠结,前尘往事基本上还一无所知,他只跟她讲了“上山拜师”这一层起因。今夜良宵,花好月圆,思念欲狂的佳人又回到了身边,这一番天作的情境,本当饮几杯酒花前月下亲昵一番,眼下的气氛却不大合宜。
“还是先吃饭吧。”墨渊把筷子递给白浅。
“墨渊…”白浅手拿着筷子,硬着头皮开口,显见得不问清楚,心里面的坎儿便过不去,“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成亲?难道是我阿爹诓的?还是折颜?”
“当然不是。”墨渊笑了,“是我亲口跟你求的婚。我当时说,你白浅与我墨渊有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如果你心里也有我的话,我们就相守此生。”
“什么?报恩?”白浅惊奇的坐不住,腾的站起来,筷子掉了,还险些打翻了杯盏。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个答案真的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不过这个报恩是我的托辞,真正的原因,是我对你思慕已久。”墨渊伸手拉她坐下,柔声说道,“我一早已提醒过你,我们的事说来话长,不必急于一时。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听我从头细说,指不定什么时候你自己也能慢慢记起一些。”
墨渊示意阿离继续吃饭,他自己则张罗着与白浅布菜。每布一道,便要柔情一笑,道一声:“来,多吃些,你瘦成这样,叫我心疼得紧。”
对他这般殷勤体贴的话语,白浅很是耐受不住,脸上像被火烧过,一阵红似一阵,看着面前的碗越堆越满,她只得埋下脸一直扒着碗里的饭,颇有点食不知味的感觉,更想不起来要酒喝了。直等到墨渊终于停下布菜的手,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阿娘,好吃吗?”看她吃得风卷残云,阿离天真无邪的问。
“嗯,蛮好。”
虽然白浅吃得心不在焉,但这句夸奖却也算不得假。比起她记忆里跟着白真和折颜随意混的日子,这样的饭菜确实不错,“看来你们昆仑虚聘了一个好厨子。”
“嘻嘻。”阿离乐得直捂嘴笑,“阿娘,是我们的昆仑虚哦。再说了,平日里多半是二师兄长衫做饭,并没有什么厨子啊。”
白浅摸着鼻子呵呵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那得谢谢长衫咯。”
“长衫的厨艺是不错,可是跟阿爹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阿离凑过去,贴近白浅耳边小声说,“从前,阿娘最喜欢吃阿爹烧的菜了,你那时就讲过,自己的嘴都让阿爹给养刁了,再吃别个做的,觉得没什么意思。”
“小白脸”居然还能烧得一手好菜?白浅不禁偷偷瞄了眼墨渊,发现他也在盯着她看,眼神很温柔,脸上又热了起来。
“吃好了?”
“嗯嗯…”白浅点头如捣蒜,“再吃就要撑了。”她寻思着自睁开眼起折腾了大半日,惊吓多于惊喜,脑袋都快成一团浆糊了,兴许赶快睡上一觉要好些。
阿离却兴犹未尽,“阿爹,给阿娘弹首曲子吧,保准她欢喜。”
白浅天性爱玩,果然被提起了一点兴趣,“啊,对的,你可是掌乐之神哦,我要听我要听。”从前她听几位哥哥提过很多次,昆仑虚的琴音都是出自墨渊之手,有幸听得多了,说不定仙术也能跟着大为精进呢。
墨渊两手一翻,潇洒地幻出琴来,“想听什么曲子?”
白浅还在托着腮思索,阿离抢着替她回答了,“先弹一首阿娘最爱听的凤求凰…”
身处自少儿时便心心念念很久的昆仑虚,对白浅而言,一切总是显得那么新奇,这里的峰峦沟壑、花草树木无不带着别样的灵气。只短短数日,她已渐渐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就算没有墨渊的指引,已能熟门熟路的在前山后山四处溜达,好不惬意。
所有的前尘过往,她已从墨渊处悉数获知,除却表示了几次惊叹外,大体上还算平静。或者说,墨渊从她脸上没瞧出有多大起伏。在听完了全部的经历以后,她皱着秀气的眉头想了片刻,只问了句,“这么说,之前我真的就一直住在昆仑虚?”
其实白浅心里仍有几丝苦恼,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沉沉睡了一大觉,醒来却一切都变了!但她一向心很大,又惯能提得起放得下得,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跟父亲白止很像,都属于不愿被琐事缠绕的那类。于是在得到墨渊无比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心中那点苦恼很快便消散于无形——好吧,不管怎样,自己总归还是那只天真骄纵的九尾白狐,父母兄长健在,既然已有夫有子,那便只好嫁夫从夫了。
纵然她的记忆里尚缺失了九万年,而且现下也根本想不起来其中的任何一段,却丝毫不妨碍她在这里把日子过得恣意潇洒,更何况,如今她再看墨渊这个夫君,以及他安排给她的家,唔,确切的来说,是“他们的家”,她是越看越顺眼了。白浅在心中仔细盘算过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要选朝夕相对一起过日子的夫婿,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俏郎君,确实比原来自己房墙上挂着的,那个臆想中长着四个脑袋的“战神”来得合适些。
阿离如今简直就是个小粘人精,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白浅跟前晃悠。凡是白浅所到之处,总能看见他小小的身影,脸上笑眯眯的,一口一声“阿娘”的叫得越发甜腻。看到阿离,白浅不免会想到他的父君,据墨渊所述,那位短命的天族太子曾跟自己订过亲,并且因为她飞升上神时历的情劫,虽然后来生下了阿离,最终仍落得个“不欢而散”。
“阿离,可还记得自己的父君?”
“没什么印象了。阿离打记事起,就在青丘的外祖身边,后来,又一直跟着阿爹阿娘。” 桃林里鸟语花香,阿离兴高采烈坐在秋千上,谈论起自己的身世,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听说我父君长得酷似阿爹,原本他们应该是亲兄弟,就像如今的阿圆阿满一般,可是因为很久以前发生的变故,一切都不一样了。”
白浅咋舌,这么隐秘的过往,阿爹及墨渊他们竟也没瞒着年纪幼小的阿离。
“...喜欢你阿爹么?”
“喜欢。”阿离不假思索的回道,答得极为自然而然,“阿爹对阿离很好,甚至比阿圆阿满两位弟弟还要好。”
白浅想了想,也对,初初看见他们,任谁都会认为这就是父子俩。至于说到了另外的双胞胎儿子,她觉得自己至少也该表示一下应有的关心,“你两个弟弟如今可都还在兜率宫里学艺,你怎么没去?听说太上老君那里,豢养着许许多多的珍禽异兽,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吗?”
“不想!珍禽异兽也比不过阿娘重要。阿离发过誓,阿娘一日没醒来,我是不会离开阿娘身边的。”
白浅听了大为动容,刚想狠狠夸他几句,却见阿离咧开嘴直笑,“阿娘有所不知,弟弟们之所以被送去老君那里,不是单纯为了学艺。”
“哦?那是为了什么?”白浅感兴趣的追问。
“是...”此时,远处铺满落花的小径上蓦然出现墨渊的影子,身后隐约跟着几人。小阿离眼尖,远远瞧见了,高兴的冲着他们挥舞着小手,“呀,外公外婆来了,还有...折颜上神。”
兜率宫“墨瑾,你弟弟白宇呢?”
小书斋里,不过才两个时辰,阿圆先后就被问了数次,心中已有些不耐烦。可他年纪虽小,却拥有超乎自己年纪的沉稳,遂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望向来者一板一眼地回道,“慎始兄,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从早上起来就没看见过他。”
慎始和慎终都是老君座下的使者,负责照应他们哥俩在兜率宫里的起居,虽然自己身份极高贵,但出于礼仪,阿圆还是对他们保持尊称。“不过你亦不必替他担心,兴许他只是又闹了点脾气,跑去外头闲逛散心,等气消了,自然便会回来。”
显然这些话并没能让慎始觉得放心,可他又没别的法子,只得点点头,“那便再等等吧,若午时过后还不见他回来,我只能上报老君,加派些人手去外面找找看了。”他叹口气,郁郁地走开。毕竟这两位小殿下都是父神嫡亲血脉,随便哪个有点闪失,他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墨瑾也叹了一口气。
两个月前,他们本当在昆仑虚上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可是因为左等右等,娘亲还是没能醒来,爹爹便终日不得开怀。阿满见不得爹爹愁眉不展的样子,有一日忽发奇想,鼓动阿圆背着众人偷偷潜入了藏书阁。他说是听令羽偶然提起,那些最古老的典籍里面,藏着上古时期最隐秘的法术,若能在当中翻找些有用的,或许还能帮上点忙,尽早唤醒娘亲也说不定。
结果兄弟二人手忙脚乱的翻找了一通,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大多没能看明白,毛毛躁躁的阿满还不慎打翻了桐油灯,又忙中出错,误用了法术,一把火险些将藏书阁深处的秘籍给烧光了。饶是墨渊来得及时,火势被迅速扑灭,还是有七八卷古籍受到了毁损。
虚惊一场过后,他们在大殿上跪了半天,最后长衫和令羽求情,墨渊沉着脸发下话,言道俩小儿心浮气躁,顽劣的性子须得磨一磨,便让令羽将他们送到老君府上修炼打坐诵经,时限不得短于三月。父命如山违拗不过,阿圆阿满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得乖乖从了。
太上老君受墨渊之托,对墨瑾白宇的教导极其用心,兜率宫上上下下也不曾怠慢他们。阿圆过得还好,他本来就是哥哥,比阿满性子冷静沉稳些,大多时候能沉下心来,可阿满却耐不住。他习惯了昆仑虚上个个都喊他们的小名儿,而且他天性不喜约束,这里日日打坐太过无趣,他隔不了几天就要闹点小脾气。总算老君宽容,从不跟他们较真,每每都是等他发泄完情绪以后,再慢慢跟他讲讲道理,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最近两日,阿满的状态有些反复。昨儿半夜里突然醒了,哭喊着要找“娘亲”,又说这三十三重天他是无论如何呆不住了,抹着泪捡拾好自己的小包袱,让阿圆跟他一起离宫出走。阿圆只当他是被梦惊醒的,劝了一会儿,好说歹说将他按住了,可是早起醒来一看,阿满没在。
阿圆自己推测,弟弟虽然顽皮,但因为对三十三天以外的环境不熟,他多半也只是在附近溜达溜达而已,逛够了肯定就会露面的。话虽如此,但直等到正午,午膳时间该到了,阿满还是没有出现,阿圆有些急了。
不等慎始慎终两位使者再度过来询问,墨瑾动身前往老君的正殿 ,才堪堪跨过大门,就听见“咦”的一声,跨坐在门廊石麒麟上跳下来一个小娃娃,竟奇异地长着满头白发,他圆圆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好奇发问,“怎么还有个一模一样的?”
白浅本来没想要哭,可是从见到自己阿娘的一瞬,眼眶突然就红了。狐后却哭得不成样子,抱着白浅道,“我的傻闺女呀,每回你都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可吓死阿娘了。”白浅被她哭得格外心酸,一没忍住,眼泪噼哩噼哩直往下掉,将这些天曾经的积郁与彷徨,也顺道儿发泄了出来。
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女俩,白止背着手,吹胡子瞪眼睛了半晌,最后只能无奈的摇头,“唉,你这丫头哇,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
折颜颇有感触,“ 醒来便好!白止兄,终究没有枉费你的一番苦心。”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白止,“不对啊,折颜,我那串九星连珠是青丘秘籍上记载的古老法术,当初也是请教过你才弄成的,怎的浅浅醒来后却没了记忆呢?”
在墨渊及白止俩人灼热的目光逼视下,折颜笑得极勉强,“咳咳......凡事不都有个例外吗,有些状况对我而言,亦属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结局难料也很正常。哎,不要说我了,你们不也是头一回碰见此种情形么?莫急,莫急,慢慢再想想法子嘛……”
众人唏嘘感慨了好一阵子,随着长衫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送上了茶水并鲜果点心等,气氛渐渐变得愉快融洽起来。阿离雀跃地围着外公外婆,打探起青丘一大家人近来喜闻乐见之事,白浅自然也跟着竖起耳朵仔细听。趁这祖孙几人都没留神,折颜偷偷给墨渊递过去一个眼色,“今天毕竟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焉能无酒?墨渊,带我去你的酒窖瞧瞧呗。”
说是要去酒窖选酒,实则是折颜借故拉着墨渊离开。
“墨渊,你跟小五处得还行么?她没太为难你吧?”她缺失了许多记忆,因想起过去那个古灵精怪、闯祸花样百出的少女白浅,可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我们,很好。”
听见墨渊简短干脆的回答,折颜颇为识相儿地迅速转换了话题。
“你最近可曾听说过东华与白凤九的传闻?”
提到白浅唯一的小侄女,墨渊只摇了摇头,“没有。”
“唉,你素来不爱八卦,我估计你也没功夫管他们这些个闲事。”折颜用手拂过山道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草,眼睛却瞄向半空中翩翩飞过的一排仙鹤,“此前白浅还沉睡着,想必凤九那丫头断不会跑过来与你添堵,只是苦了我呀。”
墨渊探究地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折颜忙清了清嗓子,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青丘自从出了白浅的变故后,白凤九一下子似乎懂事了不少,不再四处瞎溜达了,还帮着白真协理青丘的事务,颇为安生地在狐狸洞里住了一、二千年。直至白玄的儿子白恒降生,凤九还乖觉的陪狐后到大伯父白玄府上又住了好些年。东华净化三毒浊息,后来却不知是那丫头听说了些什么或是怎的,小丫头的心思复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你也该晓得,凤九其实对东华从未忘情,只是当年东华下凡,她也跟着入凡世报过恩以后,后来东华归位莫名失了大半法力,自此凤九便收敛了许多。可是就在大家都以为她断了这份念想的时候,那丫头自己又倒回去了,托辞要多加历练增长修为什么的,开始时常玩失踪。”
墨渊知道凤九年纪虽小,在感情方面开窍却早,故而执念更深,任谁也劝不了。“那她都去了哪儿?”
“详细的并不清楚,我也仅是听白真说过,那些年她确实是游历四海八荒,而且听说跟魔族的人也有些来往。不过追溯起来看,她应是跟踪着东华的轨迹去的。”
“东华?他怎么啦?”
“他在法力渐渐恢复以后,似乎比从前耐不住寂寞,重新又过问天族的大事。我猜...他约莫也对如今的天君不是太满意吧。你猜,他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想法?”
墨渊听了不置可否,对天庭不满的不在少数,他自己对九重天就颇有微词,只是隐忍不发而已。说着话的功夫,酒窖到了,折颜抢先推门进去,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呵,藏酒可真不少,看来这些年你又酿下了许多,单等那狐狸醒来后享用的吧。”他不等主人家答话,自己随手拎起一壶,拍开封泥搁鼻子底下闻了闻,“香!真真就一直惦记着在昆仑虚上喝过的酒,走的时候我须得给他挑两坛子带回去。”
“你还没说,东华究竟怎么着了?”
“还是魔族的缘故。有位魔族的公主一直单恋了东华许久许久,听说她对东华那份痴慕,不亚于少绾对你的执拗。在仲尹死了以后,少绾在章尾山深居简出,不怎么理会族中事务了,那位跋扈的魔君更加肆无忌惮,屡屡挑动事端伺机而动。两族不时有些摩擦,东华也出面压制过一两回。兴许就是这样被那位公主纠缠上了,中间发生过一些误会,把凤九也裹进去了,总之一言难尽啊。”
折颜咕咚咕咚喝下两口酒,咂了咂嘴,又道,“他们几个之间的爱恨情仇,按真真的话说,应该也是浓墨重彩的厚厚一本书。反正从结果看,东华算是开悟了,他原本对凤九就跟别个女子不一样,历了一番生死轮回,想法也跟着变了。”
“然后呢?”墨渊听了半晌,仍没明白折颜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如果仅是谈论东华的八卦情史,他并不是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