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卢子觅放学回来,做作业,橡皮找不到了。不仅铅笔盒里,书包里没有,甚至房间里,抽屉里,都没有。我的脑门儿已经开始冒烟了,以咱们的家境,难道连橡皮自由都做不到了吗?
子觅一面找,一面咬牙切齿地说:“姐姐,一定是姐姐拿了我的橡皮。”当时思迪去骑马了,还没到家,也没法儿问,终于,我们找到一块要碎掉的橡皮,做了作业。
思迪傍晚到家,我正在做饭,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姐妹俩在房间里吵架。
这两个孩子差了35个月,相爱相杀。跟连体儿一样,永远都不能分开,在一起干吗呢?就是吵架,你争我争,你吵我吵,相互挑衅,印证实力。
二胎妈当久了,我也淡定,一般小打小闹,我只当她们在做肺活量训练,可这一次声音越来越大,我不得不把她们叫过来问:“怎么了?”
思迪愤怒地说:“我洗澡出来,就看到书包和笔袋被打开了,发现蓝色笔没了!”
子觅反驳说:“我在找我的橡皮,我打开你的书包,看了你的笔袋,我没有动别的东西。”
思迪气得蹦上天:“没有动别的东西?!你说,这个东西,怎么从笔袋里出来的?”,说着她举起一把一次性木头勺子,因为画了很多花在上面,很别致。
子觅被当场抓包,懦懦地说:“我就动了这一个,别的我没动,笔我没看到。”
如果思迪是个气球,当场就能蹦到天花板上了:“每次你都会拿我的东西,我的圆规、三角尺、钢笔,还有妈妈的水晶笔,哪次不是你拿的,哪次你说过是你拿的?”
这些都是事实。
子觅是个漫不经心的小迷糊,常常自己的东西找不到,就去翻别人的,用完也不放回去,自己就迷迷糊糊找不到了。
我问子觅:“你到底有没有拿姐姐的笔?你还给她。”
鉴于自己的前科,子觅没底气大喊,她看着脚尖摇头说:“我没拿姐姐的笔,我有蓝色笔。”
二胎妈最爱的都是和稀泥,一支笔而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快吃晚饭写作业,才是正经事儿。于是,我给思迪说:“抽屉里有好多蓝色笔,你去拿一支新的,先去写作业。”
看我这个态度,思迪更气:“那是中文老师奖励的笔,专门从中国买的,上面还印着中文字呢,法国买不到,很贵的。”
我心说,淘宝也就一块钱一支?思迪又继续说:“今天在图书馆,我作业已经写一半了,换笔,颜色不一样。老师会扣分的。”
在题都作对的情况下,老师怎么会因为色调不同就扣分?但我明白,思迪要的不是笔,是我这个当妈的正义。
我追问思迪:“你确认没丢学校里?”
思迪十肯定地说:“不会,放学时,我专门检查过,把它放进笔袋里了。”
思迪平日就是认真的孩子,基本没丢过东西,得到她老爸的真传和教诲,所以凭着我的直觉,我相信,笔是子觅拿了藏起来的,就是为了挑衅思迪。
我再次问子觅:“你究竟拿没拿姐姐的笔?你拿出来!”子觅就是不承认。
我又想,也许子觅真的没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就像子觅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去挑衅思迪,思迪也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碾压妹妹。
现在双减了,不鸡娃鸡自己,很多机构改行做成人教育。
可为什么一直没人想到给父母开个“刑侦”和“审判”的专业课程呢?教教父母如何从最简单的手段,比如从微表情来解读犯罪心理,找到真相,然后怎样量刑,才能保持法律的正义?
因为现场断案,就是二胎妈每天N加N次方的日常。可没有专业知识的我,每次都是无力又无奈。
我又双叒叕地安抚思迪:“也许是你真的丢在学校了吧?咱家那么多笔,你再拿一根,两根也行,好不好?”
思迪满脸通红地对着我喊:“你永远都是护着妹妹,无论她做什么,你从来不说是她的错!你永远都要我让步!”
女人一旦生了二胎,无论多天鹅多公主,都会在生活的重锤下,变得刀枪不入。譬如我,就在敲下这些字之前的两分钟,我刚刚在两个女儿的尖叫中,面不改色地用拖鞋,拍死了一只一块硬币那么大的蜘蛛。
可再铜墙铁壁的女人,都有一个练不到的阿喀琉斯之踵:被自己的孩子质疑偏心。这就好像是攮在妈妈心里的一根针,不用碰,风吹过去,都会疼得掉眼泪。
我们三个又滚了一堆车轱辘话,结果还是没有,我的怒气已经按压不住了,物质是不会消失的,如果真的是子觅拿了,笔一定还在家里。
愤怒让我腌臜成了大观园里的王善保家的,挽起袖子就开始翻抽屉。有个抽屉拉急了,滑出了轨道,这就是压沉大象最后的那根稻草,我把抽屉整个都拽了出来,一股脑扣到了地上。
暴戾是最有毒的镇静剂,两只斗得眼睛都乌青的小斗鸡,立刻安静下来,我板着脸说:“把东西捡起来,收好,你们两个人,一起。”
然后,我就在两个丫头片子的注视下离开了卧室,在她们的眼中,此刻的妈妈很丑很坏很狰狞很暴力,可她们看不到的,却是妈妈狂躁不安,不愿意错伤任何一个,却把两个都怔住的软弱和无力。
楼下的菜已经糊了,我另做了一个蛋花汤。孩子们收好东西下来吃饭,我明明还能看到两个人各自的委屈和情绪,但碍于我的怒气,都不敢讲话,快速吃完,就上楼了。
卢先生到家,已近凌晨,我给他讲了笔的故事,他拍拍我说:“我处理。”
第二天早上,卢先生去送孩子上学,回来说,子觅承认了,是她拿了笔,具体放哪儿,她忘了。
我听了目瞪口呆,犹如被迫的胸口碎大石,差点窒息。敢给爸爸说,就不给我说,她这是对我多没信任度?我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孩子和我人心隔肚皮?
我一整天都坐卧不宁,翻来覆去,心里阴影大了去。最后我觉得这事儿如果不讲开,就算成不了她们的原生伤害,也会成为我的伤害。
我等子觅放学到家,把她叫到房间里,扭了八遍老脸,用我最柔和的表情说:“为什么你不给我说,笔是你拿的?”
子觅又是那一副不完美受害人的样子,眼睛看着脚尖,脚指头抠着地板,懦懦地说:“我没拿。”
我的天哪,我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目测身价一块钱的圆珠笔,居然在我家演了一整套的罗生门?!
“那你为什么给爸爸说,是你拿的?”
她吭哧吭哧了半天说:“我以为给爸爸承认了,这件事就会过去了,你们就不会再问我了。”
好吧,在八岁的智商里,没有黑白和对错。虽然我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证据,可是当妈的直觉,又让我选择相信子觅。
我去给思迪说:“你好不好再去图书馆找找?”思迪刚想开口,我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巴:“万一真的是落学校里呢?圣人也有可能有闪失。”
那天卢先生在家工作,但我有意没在孩子们面前重提,到了临睡前,我才给卢先生说了子觅翻供的事儿,即使台灯很昏暗,我也看到这次轮到他在胸口碎大石,皱着眉头,半日无语。
我们并肩地躺在床上,手牵着手,全是感慨和无力。在这场罗生门事件里,我们已经完全没有想知道真相的意义,手心手背哪里不是肉呢,有时候糊涂比真情,更有温暖和爱意。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几天之后,思迪从学校里拿回了那支把我家房顶都要掀掉的笔。
因为当时老师奖励了她一支蓝色的和一支黑色的,盖笔的颜色很近似。她放进笔袋里的是黑色那支,蓝色滚到凳子里了。
为了找到这只笔,她每天都去图书馆,去了几天,才找到那天的老师,也是老天有眼,老师捡到了这只笔。
那一刻,像我这么能写字的人,我也词穷,只是觉得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快乐。
我快乐,因为子觅是清白的,她的坚持都有意义;我快乐,还因为思迪。
她其实可以永远地藏起这只笔,更简单容易,还可以一直嫁祸给子觅,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做,不仅因为她是善良的,更因为她爱着妹妹,真心实意。
这一次,我家的罗生门是一只笔,可本子、书、娃娃、发卡、袜子……家里触手可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甚至曾经与姐妹俩演过大戏。
在今天,有越来越多的家庭生了二胎,甚至三胎,可身为独生子女的我们,却常常还是在用养独生子女的方式和思维,去养家里的几个孩子,所以才会产生诸多猜忌。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改变俩孩子之间,相爱相杀的存在感,而我能做的,就是创造更多的爱,因为只有爱,才能让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温暖起来。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