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卖花瓶不卖花

那天下午,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抬头望去,他看到的是一个金黄色的城市,灼烤在热浪下的高楼大厦,路面上荡起的灰黄色尘土,还有一排排车辆反射着刺眼的斜阳,整个城市仿佛笼罩在一个余烟未散的锅炉中。

     头顶上新装的空调实在厉害,他忽然觉得有一丝阴冷, 回头看了一眼忙得热火朝天的同事,他拿出汽车钥匙,和助理随便交代了下,准备一个人出去晃晃。

      他开着车慢悠悠的游荡着,6月的上海滩,午后两点半,恐怕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有那份闲情逸致,想起刚才交代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时,小助理那个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哑然失笑。

      在龙漕路和漕宝路交界,靠近桂林路的地方,车辆顿时缓了下来,已经修了起码两年的地铁,居然还没有完工,本来6车道的马路,硬生生变成了两车道。记得这里没有开工的时候,是一排排的小店铺,有卖甜品的,还有书报店,饰品店,和一些小吃餐馆,因为不远就是两个大学,应用技术大学和上师大,因为物美价廉,所以总能吸引大多数钱包不是很厚的学弟学妹们,生意旺极一时。

     可这两年,状况实在不能用惨淡两个字来形容,遥遥无期的工地,和整天无休止的吵杂, 所以绝大部分的店铺都关闭了,偶尔还在坚守的,也是门庭冷落,稀稀拉拉的鲜有顾客光顾。看着这一切,他轻叹一声。

     在快要往桂林路转弯的地方,有一家不大的店铺,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门口散乱的摆满了各种高高低低的盆盆罐罐,玻璃窗台上五颜六色的插满了鲜花,门口有一个灯箱牌子,上面奇怪的写了几个字:只卖花瓶不卖花。

     他停好车,来到店里,才十几个平米,空无一人。里面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花瓶,上面插满了一束束有些枯萎的花枝,有些都已经要谢了,看来来此的客人不是一般的少。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蓝色的,有些妖艳的叫蓝色妖姬;紫色泛着荧光的叫郁金香;浑身是刺,却最讨人喜欢的是玫瑰。。。。。。

     这位哥哥,哥哥。

     他一愣,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的样子,扎着一条高高翘起的马尾,蹦蹦跳跳的冲着他笑。

      这位哥哥,你买花瓶吗?

      哥哥? 他暗自思量,以他这个年纪,居然被称为哥哥,着实感觉非常的愉悦,无意中觉得亲切了许多。

      噢, 我先看看。

      哦 ,那你先看,看到喜欢的告诉我,很便宜喔,嘻嘻。小姑娘认真的向他推荐起来。他一边装作耐心的听着,一边有意无意的和她交流起来。

      生意怎么样?看起来客人不多呀。

      是的呀,自从这里修建地铁开始,生意差了好多,有时候一天都卖不上两个。

      哦哦,小姑娘,看你样子,应该不是老板吧?

      哈哈,我今年17岁,你猜呢?

      哦,那你是老板的女儿?

      不是。

     暑假来打工?

     哈哈,也不是啦,这是我姐姐的店,她一直在这里做的啊,我是放假了,过来帮忙的,嘻嘻,看来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吧?

      哦,是啊,第一次。

      我姐姐就是对面上师大毕业的,她从小可喜欢花啦,插在各种漂亮的瓶子里,漂亮极了, 以前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开个花店,念书的时候她就趁假期打工赚钱,后来毕业了,就开了这个店,可惜现在生意这么不好。

      他一惊。姐姐呢?

      前几天有一个大学里的哥哥来店里,不小心把那个架子上的一个花瓶打碎了,姐姐很喜欢那个花瓶的,然后看那个哥哥也不是很有钱,他又不是故意的,所以姐姐就没有要他赔钱,今天上午去花草市场找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上面那束满天星本来不是插在这个花瓶里的,小姑娘用手指着对面中间的一个架子嘟哝着。

      奥,这个也不错。

      他凝视着那束满天星,一根根粉绿的枝叶,上面布满了点点洁白的花瓣,就像一个纯洁的仙子,绿得晃眼,白得无暇,宛如初恋。

 &

      那年他刚回到上海,经一个朋友介绍,在漕河泾附近谈了一个项目, 业主是个日本人,要命的是这个日本人居然不会英文,只会一些少得可怜的中文,和他交流项目上的问题,这点中文水平,无异于对牛弹琴。无奈之下,他在上师大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希望找一位日语系的学生来做翻译,很快便有一位女生联系了他。

     由于时间紧张,第三天他便忐忑不安的带着她去和日本人开会, 心里直打鼓,一个才大一的日语系女生,尤其是工程上的专业术语,真不知到底行不行,弄不好生意都谈崩了。他本来想考考她日语水平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来混日薪的那种,但心想自己又狗屁日文不懂,考也是白考,尤其看她那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又不大忍心给她泼冷水,哎,一切全凭天意吧。

      整个方案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人意料的是, 所有的一切非常顺利,尤其业主最后还特别关照,凡是项目上的事情,以后就直接给她反馈,让他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晚上请她吃饭的时候,整个餐馆里,她都在那边手舞足蹈的炫耀,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看你早上那个表情,写满了一万个不信任,哎,我也是知道,有些人呢,是看不到结果绝不会信服的,本姑娘也懒得动嘴,用事实证明是最好的回敬,嘿嘿。。。。。。要不,你聘我当你副总?经理?哈哈哈。。。。。。

      一晃两个月,创业的初期尤其艰辛,各种资源的稀缺,既当老板,又要跑腿,白天忙碌奔烦,晚上陪吃、陪醉、陪笑。所幸她一直帮着他,在这个还是陌生的城市,多少算是种慰藉。

      后来,她一直在他的公司兼职,周末,假期,或者任何需要她的时候,也不仅仅是翻译,采购、行政、甚至监工。她总是扑闪着眼睛调皮的问他:我像不像一个合格的小蜜啊?哈哈。他转头微笑着看她,垂着的黑发,明亮的眼睛,清纯得如同一泓清泉。

      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拼命的打工,是不是因为家庭条件困难?她说,因为她是女人,而世间的女子都喜欢花,所以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以后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花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哎,你不会懂的,因为你是男人,而且是事业型的男人,你这种男人不解风情得像头猪。

      呵呵,他掏出一支烟。点燃,凝视着她。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世间的男女,要有怎样的修为,才能真正的懂得彼此。

      再后来,除了工作之外,他们也会经常的在一起,她带他去过形形色色的花店,告诉他蓝色的,有点妖艳的叫蓝色妖姬;紫色泛着荧光的叫郁金香;浑身是刺,但最讨人喜欢的是玫瑰;而她最钟意的是满天星。

      整整三年的时间里,她跟着他参加各种商业活动,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他送给他的花足够堆满一个房间。有时候他一个人在想,如果不是相差整整8年的时光,这该是一段多么传奇的爱情啊,可是,在经历了前几次失意的爱情经历后,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打破这种世俗的魔咒,爱情的世界里,他像个小丑一样,卑微地蜷缩在角落。

      2013年的4月份,一部叫做《至青春》的电影正上映,他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的最后排,结尾的时候,当男主角捧着一束满天星出现在女主角墓地的时候,他终于无法抑制的哭了出来,一个个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沧桑的中年男子,在安静的放映厅里,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

      头顶的风扇不停的转动着,他发现自己的后背有点黏黏的,上海的天气实在让人受不了。他转身准备离去,但在门口的时候撞了个满怀。

      姐姐,你回来了?

      他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孩,长发,纤弱、但不乏干练,像极了当年的她。

      女孩怀里捧着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正一边冒冒失失地揉着被他撞疼了的额头,一边打开,他想也许就是那个找了一上午的花瓶。

      还好,还好,没事,女孩咕哝着,好像很担心刚才把花瓶撞坏了一样。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一个高高的透明圆形玻璃瓶,颜色偏淡蓝,中间略微有点弧度,最多外观有些淡雅而已,实在平淡无奇,他大失所望。

      再次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束洁白的满天星。把它包起来吧,迟疑了下,还有这个,他指着桌上的花瓶,我都要了。

      女孩若有所思的莞尔一笑,对不起,我们只卖花瓶不卖花。

 &

      他一直不能理解那个原因,为什么只卖花瓶不卖花?

      那天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个故事,陈升曾经做过一个煽情的演唱会,他提前一年预售了自己演唱会的门票,但仅仅只限情侣购买,一年后两张票凑在一起,才能有效。

      票当然卖得很快,一年算什么?我们要的是一辈子不分开,生生世世在一起。

     一年后演唱会如期举行。演唱会的名字叫做:明年你是否依然爱我?面对着情侣专座空出的大片席位,陈升面色怪异得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把悲伤留给自己》。

      脆弱的爱情被赤裸裸的现实彻底击败。明年,你还爱我吗? 明年的明年。。。。。。你在爱着谁,我会爱上谁?

  &

      两个月后,如果你在那个寂寞的夏日午后,经过漕宝路桂林路的路口时,看到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男子,捧着一束洁白的满天星,徘徊在一家已经关闭的小店门口,无论你心里是否明白,此刻请你一定要为他祝福。

      或者你能稍微停留一下,会发现地上有一个残破的灯箱,上面写着几个奇怪的字,不要去揣测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不要问为什么?请给他微笑。只卖花瓶不卖花。

苇一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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