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往西的铁路,有些是省内的线,很多年前修的,还有慢悠悠的车上面跑着。江汉平原一过,开始丘陵起伏了。晃荡着的火车就开始穿隧道。先经过一长片的稻田,再经过高低起伏的小山丘,青青的树叶躬身露出褐色的山壁来。探头进去看,不很深也不浅,能看见另一头熹微的光。那天的时候已经快吃晚饭了,阳光逐渐暗淡下来。
然后车就毫无理由地停了。
我们在车上坐了半晌,无聊也下车看看。黄昏渐渐地显出模样来,远处的山色作为背景,有一座小房子。两层的乡间砖房,他的颜色和暮色很是融洽。上有蜘蛛网般的电线,零落着的。我们忍不住掏出相机来,乘机拍几张城市里难的见到的风景。
然后回头发现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
空荡荡的两根铁轨,漫无目的地不知所往何处。我们只能再等下一趟车,看能不能扒上去,不然,就只能去找那些散落在山里的人家投宿了。事实确实如此,这条线上的车本来就少,偶尔再来一辆,也匆匆地找不着空隙。
那就投宿去吧。
那栋房子的主人是一个老头,背略有些佝偻。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菜园子里锄草。他就在那儿,身子一动不动的,手上的锄头却挥得很快。当然就是典型的老农民了。这样的情形任何一个摄影爱好者自然都不会放过,于是啪啪地又拍了几张。
老头抬起头来有些恨恨地,是道地的鄂中口音:“拍么啊拍!”
我们歉意地回应,匆匆把相机收起来,提出借宿的要求。
老头家里就有一人,屋子甚是简单。有盏电灯颜色昏黄,孤零零地在一个莫大的空间里。他老伴也许不在了,儿孙也许在武汉或者广州打工去了。我们几个不速之客在外舔着脸惯了,自顾自地就和老头打起招呼来。老头嘟囔了几声,却也不了了之。他收了锄头,指了指说里面有几个空房间,自己住吧。然后继续锄草。
夜终于来了。老头收了手上的活计,进得屋子来,也不去做饭,只搬把凳子门口坐着。我们烧了些开水,泡着泡面,就此了事。同行的一个姑娘乖巧懂事,就问老头说:“大爷,您吃方便面吧。”
老头不做声看我们一眼,那神情却似乎对着香味颇感兴趣。我们不知道老头不做饭的原因,也许是家中贫困,也许是人老不想吃东西,也许是当地风俗(有些地方一天吃两顿饭)。。。总之,老头半让不让地,我们请他吃了一碗泡面作为投宿的谢意。
这晚饭一完,老头忍不住讪讪地想和我们说几句话表示客套。在宾主友好的氛围中,我们就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等终极问题进行了交流。
“成都。。。哦”老头一般是这样的声音。
实在无话可聊了。老头出神地看着门外的铁路线,不做声。三月的南方,春天才刚刚冒了点头。田里荒凉着,山间也未有花,蝉鸣蛙声还没出现。若说有什么声响,便是风声呜咽不断。这还是因为隧道的缘故吧。
无聊啊,我们决定去睡了。
老头听到我们的声音,把里间屋子的房门打开,指了指屋里的几张床。他看我们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大爷,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老头抿了抿,弱弱地问:“我我我打听个地方。”
“哪里?”
“这条铁路经过惠亭湖吗?”
“惠亭湖?惠子的惠,亭子的亭。。。”我们掏出手机打开谷歌地图寻找这个地方,其实这个地方不远。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做京源山,往西大概五六十公里就能看到有一个不大的湖泊,就是了。这个叫做千湖之省的地方,倒是随处能看到水域,虽不甚大,却琳琅满目。
我们告诉他:“经过的!”
“哦,那你们能不能把我寄封信?”老头眼神一亮。
“我们不能在那里下车的。”可是我们在这里下了车。。。
“哦”,老头停顿了半晌,“你们不用下车的。经过惠亭湖的时候,你们能看到一个懒懒的女人,不是,一片懒懒的湖水。你们够得着的话,就帮我把信丢在湖里就好了。”
只要丢进去就行啊,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玩漂流瓶么。。。他给我们拿了一个陈旧的小匣子,颜色暗淡,最起码得有几十年的东西了。我们收了这匣子,道了声,就各各回屋了。
睡到半夜约八九点时,那老头忽来砰砰地敲门。说是隧道口又有火车停了,我们赶紧看看是不是去成都的。睡眼惺忪一看,不知道怎么又停了一长长的列车,果然是去成都的。我们乐颠颠地爬上那车。
老头目送着我们上车,终了忍不住嘟嚷:“信。。。”
好啦,我们记着呢。
五六十公里的路在铁路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夜色深如墨,中间路过一县城,略有点儿灯火。惠亭湖离县城并不甚远,湖边似乎有建设,像是一个公园。举起匣子,挥手把那匣子往湖里一抛。火车一晃荡,我们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成都到了。昨日所遇,如是梦中。打开昨日的相机,想把昨日所拍摄的照片整理一下。却见开始拍着的那几张有乡土气息的照片,上面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件破庙,上面有一陈旧的匾,上面写着“京源山神庙”。
只是不知道那封信里会有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