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决定并不需要深思熟虑，只需要一瞬间的情绪而衍生的勇气就可以。

撰文 苏尘惜

【1】

秀恩在人群喧闹中，一眼望尽，观望不到熟悉的面孔，只得身处原地，等着林楚来找她。她以为不是周末，灵隐寺的人会少很多，可这一拨拨的人头多得人头晕，人不是一般的多。有虔诚求佛的，有嬉皮游戏的，自然也有像她这样，驻足等人的。

“丫头，怎么傻呆呆地站着，多走走观赏下风景也好啊。”林楚的声音和他的魔爪一起降临，林楚摩挲着秀恩的头发，宠溺的模样，像极了情侣，但他们不是。

“是谁说，只要原地不动，神就会降临啊？”秀恩不服输地顶嘴，继而戳林楚的脸蛋说，“你要不要这么装嫩，都一把年纪了。”

四年如一日的模样着实让人嫉妒，秀恩认识林楚也在四年前的灵隐寺，当时她还是个跟在导游后面当助理的实习生，而他是旅游大巴的司机，秀恩取笑他未成年出来开车，林楚那时只笑笑没有反驳，谁知事后被人告知林楚实际年龄比她大四岁！害得秀恩连续两天躲着不见林楚。反倒是这次乌龙，把两个陌路人拉成了好友，这次刚好一个来杭州培训，一个来杭州带团，好不容易找个空隙时间出来见见面，秀恩当然要极尽所能地“调戏”这位旧友。

林楚刚开口打算献宝介绍灵隐寺的风景，秀恩就打断他说：“别忘了我是这个专业毕业的，那些坑人的故事我记得比你还熟，省点口水好上山。”秀恩也只有跟林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发脾气，要换做那个大少爷赵嘉，林楚估计连着被赵嘉一家人修理，但就因为父母喜欢，自己适婚，她也不讨厌他，仅此三项，赵嘉就成了她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她若拒绝便是不孝。

“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堵心的事？”林楚从包里拿出矿泉水递给她。

“等拜完佛再说那些烦心事。”

原本想了很多事要求，姻缘也好，事业也罢，身体健康最重要，可真到了跪拜时，她却一门心思地求着佛祖能不能延期婚期。

“你许了什么愿望？”刚从寺庙出来，秀恩就眨巴着眼睛问林楚。

“希望孩子能找个好妈妈。”林楚回答地云淡风轻，倒是把秀恩吓得瞪圆了眼睛，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居然会被抛弃？一瞬惊诧，一瞬欣喜，秀恩只觉心里忽然有块地方忽然舒坦了。

到他们分离，她也没有说出自己烦恼的是即将要面对的婚姻，对一个刚离婚的人讲要结婚的消息，如果那还是个烦恼的话，不是很可笑吗？

【2】

秀恩回家的时候，是赵嘉来接的车。独处的时候，赵嘉话很少，秀恩喜欢话少的男人，这样她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思考应该接什么话，市井人家，随便传一句话就能变成流言，秀恩可不想自己因为大脑转速不够而导致洋相百出。

“婚期定在一个半月以后，家里请先生算了吉时。”赵嘉的语气像极了读书时老师公布成绩一般公式化，没有半点感情，更不用说有征求秀恩意见的征兆。

秀恩没有回应，不知为何，这次她厌恶极了赵嘉说婚期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婚期一天天临近，对林楚的担心也是一天天增加。果不其然，一日，林楚的QQ签名挂着，孩子高烧住院，心急。

单看这条签名，秀恩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泛了出来。林楚现在一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没区别，还记得四年前旅游团结束的前两天，秀恩高烧三十九度多，团里的其他人都去山上平原开篝火晚会，秀恩因为身体不舒服待在住处，高烧实在难受，她问旅社服务生附近是否有就医处，被告知附近郊区卫生院晚上都关门后，她只得求助导游想办法，阴错阳差地拨通了林楚的电话。

林楚连夜开着大巴车穿越郊区进了市区，将她送进医院，因为送到医院的时候，她连站稳都困难，是将他背进医院，帮她帮了就医手续，她才能安全度过那晚。如果不是林楚及时送她就医，她现在脑子是坏的也说不定。

对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林楚就这么担心和焦急，更何况是自己亲女儿。

“孩子怎么样？”秀恩打通电话后直接询问，对方虽接起电话，却连着好几秒没有回应。

好久，听筒里才传来声音。“孩子刚睡了，没有大碍，连续输液七天，现在掌背鼓得像馒头，可怜孩子。”林楚的声音里，完完全全是焦急和担心，他为了不吵醒女儿，需要从屋里挪步到屋外才回话。

“孩子妈妈呢，就算离婚了也能一起照顾吧？”

秀恩不问不要紧，这一问，林楚的声音逐渐哽咽，最后竟低声哭泣，即使他极力克制，还是没有控制住情绪。

秀恩也是在这一通电话里，才得知林楚的伤，有多痛。他的妻子，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今年年初的时候与她的直属领导确立恋爱关系后，便向林楚提出离婚。林楚自然不肯，但妻子仅仅一句话，就让林楚泄了气。她说，纯粹只是为了上海户口嫁给你，就凭你一个月一万都不到的工资，凭什么养活我们娘俩？林楚从来不知道在妻子眼里，自己的价值，仅仅是一本户口簿。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之前，与妻子协商孩子以后一起抚养，可真的离婚以后，妻子总说孩子是为他林家生的孩子，就连这次高烧送急救，妻子也只是电话问候，连看孩子一眼的时间都不愿意给。

难怪林楚在灵隐寺求的时候，说想要个好妈妈。秀恩心里堵得慌，当她挂断电话后，发现赵嘉就在身后。

“怎么？大晚上给情人打电话？”赵嘉打趣着问，“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还要陪哭？”

对，就是情人。秀恩多么想回应这么一句，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堆起笑容说，有情人了，我还在这跟你耗时间。赵嘉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自顾自上楼。秀恩多么希望赵嘉上前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忽然之间，秀恩听见林楚的声音，他说丫头别哭，早点睡。

晃了晃脑袋，发现是幻觉。

【3】

“赵嘉，我在人民广场脚崴了，你快过来接我！”秀恩拐着脚坐在街头给赵嘉打电话。

赵嘉说正忙着买东西，路上堵，让汤秀恩自个回酒店，打个的或者坐地铁。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她顿时有点自怜，结婚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找个可以依靠的人，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就会有人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帮忙解决，可身边的赵嘉，连出租车司机的功能都没有，跟普通人有啥区别，出租车司机至少还能送她回酒店。

“我脚崴了，真走不了。”秀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短信发给赵嘉后，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回应。

同一条短信发给的林楚，很快就接到了电话，林楚问她在哪。

一个小时左右，林楚穿越半座城市来到人民广场，寻到秀恩。林楚说她运气好，正好今天周六，孩子由奶奶带着，公司也没有业务需要出去，这才能飞速赶到。

“丫头，这次来上海培训？”林楚替秀恩按摩脚踝，那些红着的地方肿得越来越大。

“不是，准备结婚要用的东西需要来上海买。”

“结婚？”林楚的手停顿了下，又继续，他说，“结婚也好，但一定要真心真意对你好的人，这样才能同苦共甘，千万别像我这样，傻乎乎栽进婚姻里，当了回武大郎。”

嘘寒问暖？赵嘉有吗？秀恩的惶恐是瞬间产生的，未来的路还很远很长，可现在婚还没结，他已经把她晾在一边，更何况是婚后。一直以来，她只考虑父母的感受，家里的面子问题，尊严问题，可关于自己真切的感受，她从来都没有认真聆听，亦或者自己故意蒙蔽了不去想。

林楚扶着秀恩到冷饮店坐下，给她到药房买了药膏先擦下，要是晚上再没消肿的话，嘱咐秀恩去医院瞧瞧。秀恩心想，如果她是个没有婚约的女人，她现在一定毫不犹豫地跟着林楚回家。

与林楚一起吃完晚饭后，她让林楚送到酒店楼下，毕竟这次出行，赵嘉父母都在，有些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她万万想不到，当她拖着稍微好一点的脚回到客房时，赵嘉一家子聚在电视机前欢笑着看电视，他们甚至不关心她崴脚后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直到她走进屋子，赵嘉才问了一句：这么晚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通知下，脚好点了吗？赵嘉母亲也附和着说，脚崴了还要在外面瞎晃，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

秀恩紧咬嘴唇，一步步走进卫生间整理好梳妆用品放进包里，拐着脚离开屋子，身后是赵嘉的疑问：这么晚还出门？

从秀恩向赵嘉求助开始到回家，总共六个半小时，赵嘉没有半点问候。

秀恩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很多决定并不需要深思熟虑，只需要一瞬间的情绪而衍生的勇气就可以做决定，就像现在，她决定逃离。

在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坐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脑子一片空白。

末了，她拦了的士飞奔火车站，买了一张最早发车的火车票，目的地未知。

【4】

秀恩的不告而别，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秀恩家里人和赵嘉眼里看来，都是绝不可能的事，她是个多么听话和温顺的人，怎么可能丢下一切一走了之。秀恩失踪前四天，两家人都平静地等待，只当她婚前恐惧。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来临，两家人终于沉不住气，发动身边人尽全力找，到了结婚那天，新娘还是没有出现。

是谁说，越是温顺的人，发起狠来也一定让人毛骨悚然。多么贴切的比喻，秀恩正活生生地验证了这个事实。

秀恩整整两个星期关机，旅途上也不住酒店旅馆，在各种朋友家搭伙，不留下一点身份信息，就算劳烦警察也没人能找到她，直到原先定的婚礼日过后，她才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瞬间挤爆手机。

家里人一开始的信息都是责怪她不负责任，到后来，多数变成恳求，只求她出现，怕她发生意外。

而赵嘉的信息里，所有都充斥着谩骂和责怪，没有半句关心之语，秀恩很庆幸这场逃婚，逃离了一个只有自我中心的男人，其实赵嘉的信息里只要有半点关心的痕迹，秀恩都会有内疚，目前看来，当时冲动的选择逃离是对的。

居然还有些信息和来电提示是林楚的，秀恩迫不及待地打开阅读。

他起初是祝福她新婚快乐。

后来是疑问手机不开机。

再后来，是每隔一个小时的来电。

秀恩不自觉展开笑颜，现在她很确定，她爱林楚，而且是从四年前就已经开始爱。只不过四年前，他为她付医药费时，她看见他钱包里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她就将自己的小心思深深掩埋，将所有情愫清理干净。

被埋下的情愫会生长，发出小苗，长成小树，最终茁壮到她想要大声说出爱。

开机一会，手机就来了电话，林楚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里听得分外清楚，完全不是以往的温柔风格，声音躁狂地很：死丫头，你怎么现在才开机，结个婚怎么还把手机关了，跟消失了一样。

我没结婚。秀恩平静地说，要是你真的担心我，就来找我。秀恩没有说具体地址，她只说，四年前，她从那里爱上的他。林楚立即回复说，他会尽快赶到。

秀恩敢肯定，林楚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