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跑医院,决定在医院附近租房子,我虽不是个医生,但似乎这辈子都与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房东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同时也是一位退休的老医生,第一次见面,她便说,你们是做什么的?我的房子只租给医院进修的医生与护士,别的人素质差,我从不租的。
我愣了一下,有些窘迫。
一直以来,我最怕的,就是别人问,你是做什么的,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或许都是网络小说家的通病吧,虽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但却不敢坦然自我介绍,因为绝大部分的人始终不认为这是一个正经的职业。
然而面对房东太太那不容置喙的态度,我只能讪讪回答,我是个网络作家,但我受过教育的,是个正经人。
说完这句话,内心又是一阵莫名而又熟悉的羞愧感,我很担心她会问,作家?那你写过什么?出过哪本书?因为我既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有出过书,我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仅仅只是因为,我喜欢,而且这份工作正好能够养活自己罢了。
可不曾想,房东太太没有抛出索命三连问,她听罢,竟是兴冲冲的对我说:
哎呀,你写作啊?那你知道吗,我是二婚,当年我和现在的先生相遇的时候,我三十七岁,穿着大摆的连衣裙站在广场上看人跳舞,那时候我的先生长得又高又帅,他的交谊舞跳得好极了,可他却一眼看中了从未习舞的我,现在我已经跟他跳了三十年的交谊舞了,我们夫妻在舞场里可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呢!
我听了顿时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在用名利来衡量你的价值。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作家一职象征着光鲜风光,而对房东太太而言,作家只意味着倾听与记录,同时,也意味着是一位,一见如故的朋友。
也正因为如此,我的工作时常会给我的人生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感动,陌生人的信任是一件十分令人振奋的礼物。正因为这些珍贵的礼物,如今即便弟弟患了重病,我也依然能够从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疾之中,感观人生百态、丈量生死别离。
我对乐于追忆的房东太太说,呀,您拥有了最浪漫的人生,三十年前您穿着连衣裙站在广场的一幕,就如同电影中的画面一般,在我看来,您就是一个女明星。
她笑着说,那个时候我们都有各自的家庭,但我们的故事比《廊桥遗梦》小说里写的还要精彩呢,偷偷的告诉你,其实这辈子,我喜欢过很多人的,但我喜欢的男人,都一定是长得很漂亮的,我眼光可是很高的。
我想,这位太太不仅骄傲,而且极为前卫,犹如一位娇纵跋扈的官家少女,笑着回答:那您的先生一定是个完美的男人了。
房东太太却说,才不是的,他的肤色不是我喜欢的,所以当初他追我,可是我不喜欢他的肤色,迟迟不同意。
其实我从未想过,会从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嘴中听到这些顽皮而娇嗔般的话。
我笑着问,那您的先生知道您不喜欢他的肤色吗?
房东太太说,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就像我的初恋一样,女人的私房事怎么能让男人知道呢?
说罢,我们都忍不住笑弯了腰,这明明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可是我眼中看到的,好像依然是三十年前,身姿摇曳的站在广场上的自信女人,正如那个年代一样,这个女人奔放大胆,从不害怕展现自己的魅力。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初期,那蓬勃热烈的浪潮已经逐渐平息,新生的一代代,也逐渐陷入疲惫而沉闷的死海中,我出生的时候是初秋,而彼时房东太太正在广场邂逅人生第二个春天,如今数十年过去,她依然是那个热情自信的女人,可我还未入世却整天嚷嚷出世。
房东太太说,现在她依然每天都去跳交谊舞,每天都要穿着连衣裙,不仅如此,连衣裙底下的胸衣,她都要挑最好的,衰老给她带来的变化,不过是将连衣裙的裙摆拉长到膝下,以预防风湿骨病罢了。
我说,若是有机会,我定是要去看您跳交谊舞的,房东太太说,那你就来我这里住吧,等我有空,我请你吃我最拿手的红烧肉,这在别的地方你都是吃不到的。
心想,如此自信的女人,年龄丝毫无法减退她的魅力,或许我也该拿出自信直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