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还在这里,佯装自由,等待一场暴风雨,来浇灌我跟你曾经那平静交织而又几近干涸的土地。
《一》
瑟瑟的风,渲染着秋天所独有的悲戚情调,七点五十,属于这个小城的上班高峰期,交通灯有条不紊的变换颜色,车人交错,明晃晃的清早宣告新一天的来到。
还有十分钟上课,我攥紧了手中的作业,穿过一条马路后卯足劲跑了起来,因为迟到绝对不可以,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在那个固执的青少年时代,一切好的东西好像都绝对不能被破坏。
记得那一年,我初一,也是我第一次遇见方思豪,短短人生之路中的好巧不巧。
“父母有事情不能来,你也不用来,听不懂吗?”一楼拐角处的第一个教室,一位拿着语文教材的老师生气的对着面前比她还高出半头的男生尽量压低声音喊叫。
七点五十八分,不多不少,不迟到还是有希望的,毕竟教室就在楼上。
我把这种训斥当做习以为常,怎么说也是久经沙场为学生,所以,风尘清扬,见怪不怪,皆过往。
“喜欢钱吗?”那个男生突然抬起了头,清澈的眸子里竟然没有一点怒火,尽管语气之间有种玩世不恭的卑劣。
“方思豪,我劝你乖乖听我的话,否则的话你会很难看”我听到那个老师的声音明显高了几个调子,整个楼道,为之回荡。
“我有不听话吗?我只是问你喜欢钱吗?”他的面目开始变得可憎,像是小说中压榨农民的资产阶级,残酷地狰狞。
“你先回教室上课吧”老师的这句话刚落地,只听见砰地一声,他把手中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那声音像是怒火之花的开放,清脆带有回响。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父母就是钱,全他妈是钱”他发怒了,没有了一分钟之前的温柔抑或说一分钟之前表面的温柔。正好准备离开的他,被怒火控制着的身子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我。
而我的试卷,倏忽飘扬了几下之后直挺挺的落在地上,被那满地残碎玻璃夹杂的水浸透,没有好与坏的分由。
“呀,我的作业”我不觉紧张的大声喊了出来,因为这次的英语作业,要占期末成绩评比的百分之十。
我赶紧弓腰去捡,但是已经晚了。
他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我那已经被毁掉的作业,然后扬长而去。
语文老师右臂弯曲紧紧地夹着课本,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调整语气,然后端庄得体的推开门,去继续履行一个园丁的义务。
而我,灰溜溜的捡起还在滴水的作业往楼上跑去,去等待一场早就预料到的腥风血雨。
尽管知道没什么用处,可是当做给老师的一份同堂供证,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沫迟到,量化分扣一分”英语老师把信息传达给班长,同时也把这个消息昭告全班同学,可耻的丢脸,内心也是很恼火。
八点零一分,仅仅迟到一分钟,上课铃总是那么不留情面。
想到那个可恶的男生,我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可,为时已晚。
一七五左右的身高,后背微驼,像极了古书中描述的清癯的知识分子,五官立体,也算是符合现代审美的阳光少年。
不过,仔细看来,流氓痞子气有些严重,当然,这些无关长相,只是有关我心中对他撇灭不掉的怨气,期末的英语成绩,一定偏低。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以为这个可恶的形象会随着时间的溜走而变得愈加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二》
“陈沫有人找你”班长薛彤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下意识把手里的《意林》藏到了桌子底下,还以为是班主任来突击检查。
同桌王敏笑着对我开玩笑说:“看来这次趴在玻璃上的既不是壁虎也不是班主任哟!”。我轻轻按了她一下头,以示回击。
“找我?”我有些怀疑,性格比较内敛话又不多的我其实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就像同桌王敏说的那样,到毕业,班里肯定有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薛彤点了点头,以示确定无疑,就是找你。
我定了定神,起身走了出去。
“陈沫?”几天前那个本以为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可恶形象,此时又加倍放大的站到了我面前。
“有什么事吗?”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和陌生的男同学说话。
“对不起,给你说声抱歉”满脸真诚的样子,清秀白皙的脸庞,这不就是言情小说中的完美男主吗?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晃神。
最近言情看的有点多,在关键时刻分分钟暴露出来。
“嗯,没事,都过去了”我说话好像吞吞吐吐,脸也发热,大概是脸红了吧,但是那是因为什么呢?当时的我不得而知,但是转念,又确乎明了。
“交个朋友吧”这句话如惊天之雷,劈开了我狭窄的朋友圈子。
“哦哦,好”我求学以来的第一个男性朋友可能要诞生了,所以说,有时候不太会拒绝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上课铃响了。
他把一个便利贴塞到我手里就跑下了楼,步伐之快,好像运动会上飒爽帅气的运动员,我怕被同桌洞穿心事,所以用表面的不以为意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便利贴上的内容是,七年级三班方思豪,以及附带的一个QQ联系方式。
我把便利贴稍微折了一下放进了裤兜。
同桌多方打探,还好我陈沫使用了沉默,躲过喋喋不休的万劫不复。
这件事,我慢慢就忘在了脑后,以至于这第一个男性朋友也不太记得,更别提那个便利贴了,大概已经惨死异乡,没人掘坟为之送葬。
十二岁后的第一个寒假,我的“春节”就那样如约而至,就像路边被装饰着的越来越浓的年味,一切近乎想象中的完美,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忘了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惬意的午后,我拿着一本《城南旧事》在书桌边的摇椅上睡着了,QQ验证消息提示音,略微惊动了我的梦,我的眼皮还懒洋洋覆在我的瞳仁上,像是被施了魔法。
我睁开眼,去厨房倒了一些果汁,房子寂静无人,爸妈去上班了。
没有特别的自我介绍,我通过了网名为“不说话”的验证。
“陈沫你好”消息到来之快,几乎与我的同意是同时发生的。
“你好,请问您是?”虽然我觉得应该是同班同学,但还是用了敬语。
“七年三班方思豪”我当下的心情,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想象之中?反正挺复杂的,就像某种具有特殊作用的混合液,掺杂物很多,有良性的东西也有非良性的东西。
“哦,你的网名挺搞笑”,我说,话语里不带感情却有略微紧张,因为这距离他上次找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那要是这样说来,你的名字更搞笑”他打字似乎很快,屏幕上很爽利的就显示出了这一排字。
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找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家庭聊游戏,唯独对学习,闭口不提。
还处在懵懵懂懂期间的我,竟然发现有一个人一直这样陪着也不错。
虽然成绩越来越差,但是心情却越来越好,好像找到了当时大人们所谈论的爱的依靠。
《三》
一来二去,我们就对彼此心所向往之了,毫无防备的不知不觉。
转过年来的元宵节,我们在一起了。
没有告白没有鲜花,就那样自然而然,开始了两个人的小浪漫。
他说这样平平淡淡在一起挺好,我说是的。
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封锁了空间,仅仅为我们两个人可见。
就像做错事般的焦躁不堪,几万公里之外的天空由蓝变红,背后是呼呼的血液流动。
他给我的第一条留言是“早安”。
我给他的第一条留言是“晚安”。
这样重复的内容我们坚持了四年,从初中到高中,无关考试学业重不重,也无关语文中颇具意境的风雪夜归人。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错,我们甚至都计划好了未来。
高中,我们却没有《夏至未至》小说前期中那样近乎完美的情节。
我跟随自己的心选择了文科,他迫于家庭压力选择了理科。
可以这么说,中考那个暑假前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可能因为懵懂,可能因为学业压力大,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对于早恋那种朦胧的新鲜感。
我本性里自带的腼腆,未曾为任何人铺张,即便那个人是方思豪。
第一次吵架,是我去理科区给他送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我还没等走到他们班门口,就看到他在楼道和一个女生打闹,我把排骨连同保温盒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估计是声音太大,惊扰了他。
一个人永远也吵不起来,因为我只是不说话生闷气,这样的处理方式正好符合我的性格特点,当然,我对这场风波的态度是用沉默换一个结束。
自此之后,我对他避而不见,对于他的消息,视而不见。
时间拖拖拉拉了将近半年,最后我先起口,好聚好散。
然后平平淡淡,高中三年。
对于方思豪,我有时想不起,也一直忘不掉。
至于他,我空间的早安晚安他从未停止,就像还在一起一样。
我呢,就权当他轻飘飘路过,什么话都没说。
直到有一天,空间留言除了早安又多了一句话。
我要去国外读大学。
那是一个五月,春末,我记得那天阳光不错。
我记得那次的模拟考试我考的也不错。
只是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早安和晚安,我把原本封锁的空间开放了,对任何人可见。
一个“嗯”字,是我们这六年来唯一的一次留言下面的回应。
之后,他杳无音讯,我在自己营生的世界里,开始风生水起。
八月份,我拿到了我梦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准大学生的姿态,让我有时间去想更多,而不是一味地情感克制。
记得那天,我发了一条说说,只有一张录取通知书的配图,没有文字说明,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很快,他给我留言,我看到了。
《四》
我真的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可是结局却远不止于此。
时间又平平淡淡过了将近四年,我的大学,快要结束了。
这四年中,我交到了三个好朋友,感情方面却仍是空白一片,不过有一块阴影已经日久发了霉,偶然不小心的触碰就会觉得心里难受。
这其中,我们没有再联系过,一次都没有,如果非得说有联系的话,那也是空间说说的点赞之交了。
我找了当地还不错的一家公司实习,直属上级是方思豪,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嗨,陈沫”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我下意识比较了一下自己,依旧是当初那个穷酸样,变化不大。
“嗨”,我极其简短的回应,打完招呼就想溜的我,被他喊住。
“今天过生日吧”,如果不是他提醒,我真的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然后该干嘛干嘛了。
“嗯,是”,我确定了一下然后回应。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转身就要走。
“不用了,没时间”,决绝的拒绝,在暗示他,也在暗示我自己。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这样,当年没给我机会解释,那现在可以了吗?”幸好这会公司人比较少,不然我们是没法这样交流的。
我没有说话,和当年一样,随他去留,我转身离开了。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他当年和我说的他爸妈为了事业而对他缺少关心呵护的“罪魁祸首”。
不过,看样子是成功呢,一个上上下下几百人的公司。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忙碌了半天的我在办公桌小憩,方思豪过来拍醒我,我还以为有什么事。
我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开始说话了。
“伯母的手艺真不错,现在想起来都回味无穷”他一副大快朵颐后近乎完美的享受姿态,让我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一盒糖醋排骨啊,怎么?有疑问?”我突然明白,他这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说他憋了好多年而我又不给机会的话。
“没疑问”我语气冷冰冰的,这个话茬我是真的不太想多问,否则按照女生的思维,必定想深究。
我立马反应过来,当年,他大概也没有辜负我妈的手艺,也没有辜负我。
“那个女孩是我妈多年资助的一个孤儿,我当时忘了跟你提”他毫不费力的坐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几年没见,他长高了不少。
“不重要了”,我好像也一瞬间成熟,不过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可追究的呢?又有什么对错可言呢?我大概是想明白了,也或许是活明白了。
“那我们呢?”他问,也许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内心多次涌现的强烈愿望,好像突然要实现了,但是我并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说话。
“陈沫,我给你说几句话好不好?”他的温柔,一如年少,一如既往。
“嗯”,我假装低头整理下午要用的文件,吐出一个字。
“我想和你历经世事沧桑,看潮汐共涨,然后在某一个带有黄昏的夕阳下,让你安静的依偎在我怀里,做我可爱的小老太太,可以吗?”他满含深情的微笑里,藏着光。
“嗯”,我抬头看他,结果却被他用力一拉,紧紧拥在怀里。
“这次可不能再放开我了哦”,我在他耳边轻轻说。
“放心,再也不会了”,他肯定的回答,我别在他肩上的脸,露出微笑。
日子依旧平淡的向前推去,就像是几年前,青涩美好,而我们的爱情,从今日起,浩汤无际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