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芝麻酱包子蒸出来,没有发面,皮子有点像皮革,楚娣说:“还不错,”九莉也说这馅子好,一面吃着,忽然流下泪来。楚娣也没看见。
——《小团圆》
在江城的第一年,汪洋像是过了一年高四。倒不是学业重到和高三媲美,只是像考生高考不中特意挑了离家远的高中一样远远在外。像一座孤岛一样,自我选择的囚禁。在江城的第一个月,汪洋开始陷入北归的思绪中。从内到外的,显示出汪洋的格格不入。江城的阴湿在入秋的一个月间迅速侵入汪洋体内。汪洋找不到说话的插空,总是留意着别人的话题,却总赶不上个说话的机会,话题就在同寝室的三个人间溜了一圈就歇下去了,就像她总是被挤在三个人身后,身子稍微往前探,探探正聊着些什么,脚下不留意,就踩上前面姑娘的后跟,这倒总算是有了说句对不起的插空。
可是汪洋不喜欢对熟人说对不起,在城市住了八年都没改过这个毛病。这种一听就拉开距离的话,汪洋心里总听着别扭,也总觉得别人也是这么想。这种自以为是的自来熟,就像一个敲门砖一样,把汪洋隔离在了门外的大门外。铁皮门的那种。汪洋不自知很久,后来病情严重起来,她没心思说话,一沉默下来,开始在大脑里倒腾好几个月的时间流转,才在时间的空隙里看清了别人皱着眉头下的厌恶。整个人开始索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自欺欺人的自寻自乐,却总摆脱不了那种蔫了吧唧的阴暗感。
嘴角耷拉下来,眼皮也耷拉下来,越发衬的汪洋眼睛小,嘴巴大,五官端正之下却是那么不和谐。寝室外的朋友也不兴找她聊天,倒有个总是在话题中心的女生,那种一看就活的自在,心随口出的女生,见着她,总给汪洋祛阴湿的小点子。这时候,宿舍的人倒是都围上来,汪洋又到了隔离圈之外。
那种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又变成了汪洋如影相随的同伴,阻隔了她一心改头换面的决心。去窗口买饭,总不敢细细挑,前怕打饭的阿姨不耐烦,后怕排队的同学冷着声催她。心想反正也不熟江城的早点,随便点些,就当是都尝个鲜,喜欢的就打心眼里记着,以后都点这个。每天这么想,但一个星期七天总有四天打到不喜欢的点心,比如说加了白糖的糖饼,她胃寒,家里人从不会做白糖的糖饼,向来是加黑糖。再比如说,加了糯米的烧麦,她一口也咽不下去。这不奇怪,汪洋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不喜欢吃的饭菜,总是耷拉着脸一口也不吃。家里总会另做,虽然另做费炭费火,打了一天工的汪洋妈总是黑着脸,嘴里大声叫骂几句,汪洋爸爸在旁边帮衬着,饭也就坐好了。
外面总是不如家里,当时只想远走高飞,却没承想,倒像是一场华丽的束缚。
九月入学季,汪洋专门悄声没有写毕业感想的回复。在江城的冬天,收到同班同学的邮件,催她第二天交。高中同班同学大多留在北方,南方鲜少,且零星分布。大家投身在新生活里,起初在网上细细联络了几天,什么都说,过了几天,话越来越少,学校也却是忙。两三个月就悄无声息的淡下去了。班群平静下去,像石子沉落到了海底。汪洋收到来信,心理一暖,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当晚下笔的话语,感性远远大过了理性,多的是大学之后的感伤。交稿之后,没在学长学姐回信册里找到自己的回信,心猛的一沉。过几天再想,确实是没人想看的内容。料是刚升高三的自己,也只会心里吐槽,赶紧翻看下一篇。
所以是这样,在最该绚烂的大学初期,汪洋是一朵蔫了的花,没有清风来拂,也没有蜜蜂吵闹,没有蝴蝶流连。那里静静的,给了汪洋最不愿有的静谧。被隔离的孤独感,好像是从那刻开始有的。但总不想太过考究。汪洋有时是极其敏感的人,总会在回忆期间感受到过去许久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