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秘密

(一)见面

从初二开始,我身边就一直有女生陪着,或朋友或恋人。以至于现在想想,我都不清楚自己喜欢过多少个人了,太容易喜欢也就太容易忘记吧。车窗外,青翠的山峰依旧那样挺拔,延着山脚前行的河流被它染成了绿色的帆布。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想把自己置身离愁别绪的哀伤中,仿佛这样,这个世界就会心疼我,就会替我让步。

车到站了。车下人潮拥挤,卖吃的,卖住宿的,黑车拉客的,全都朝车门口涌来。“久等了!”我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嘴里热情地打着招呼。我以为她会笑,我还以为我们会拥抱,甚至还想过,她会成为我的女朋友,但万万没想到,她只是说了句:“要是没事的话,再过半个小时我就走了。”我一下子僵在那里,大脑停止了思考。她侧着身,看了我一眼后就一直看着前方,仿佛那里有她等待的人出现。她没变,一点也没变,只是比以前胖了一点。冷冰冰的脸,有些哀伤的眼角,让人不知爱恨。她披着的头发和睡眼惺忪的面容,使她看起来有些苍老。一条不适合她的年龄不适合她性格的粉色紧身裤,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特别突兀。构思了许久的煽情的文字,准备用来促膝叙旧的话,现在全部都咽在肚子里。再吐出来的,只剩下了世俗。

冬日稀薄的阳光掩盖不住下午的寒意。小摊贩锅里煮的麻辣洋芋油豆腐迎风飘扬着热气。尴尬的气氛没有继续多久,我知道我要是不主动说话,她就会回家。“饿了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找个最普通的话题。她回答:“你想去哪儿?”我想说我只想见见你,跟你聊聊天,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嘴里却说:“去学校吧,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了。”“最好快点,我还赶车。”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载着各人纷繁复杂的心思出发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怀疑她没有心思。马路边上的老街老店依旧是老样子。多日不见后,心里猜疑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并没有发生。就像我们,离开一个地方很长时间了,再回来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学校门口进去就是一长排桂花树,树下的长椅上散布着一些枯叶和枝条。宁静极了空旷极了,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我讨厌这些脚步声,它们让我暂时记挂在风景上的心又重新回到了现实。我原以为我能主宰她的情感,最后却是被她主宰了。想一句话做一件事,我都要先思考一下她会怎么想。我像一个在严师面前,担惊受怕的小学生。既然这么难受,那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吧。如果真这样,又何必见面呢。

在母校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母校的孩子,她高高在上,我需要她也敬畏她。她有一层朦胧的面纱,让人看不清楚。离开了母校,却感觉母校是自己的孩子,会时常想她,想保护她。一幢幢楼房向我们身后退去,一片片操场向我们身后退去,所有我们经过过的,都在向我们身后退去。她偶尔跟我说一下现在这幢楼用来干嘛,这块地用来做什么。我不太想知道这些,我想知道的是我走后的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我不太想问,觉得徒劳。因为我眼神里的千言万语,全被她忽视了。

“我跟她不联系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心情的时候,我都会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我早就猜到到会是这样的,她的性格,我比你了解。”我原以为她会为这个消息感到兴奋,但她平淡的语气让我很失望。她的一副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让我失去了许多激情。

离开学校,我们在街道上漫无目地行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一样。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却不知道终点是哪儿。我还在期待她能充满热情的跟我说说现在说说以后,可越往前走,内心的疲倦就把这些憧憬全部淹没了。走过了熟悉的邮政局,走过了熟悉的汽车站。最后,不知道走到了哪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街道旁的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汽车在拥挤的马路缓慢地前行,长长的喇叭声充满了焦急与愤怒。看上去有点像趴着的巨兽,红着眼睛朝前方怒吼。我不愿走了,但她没有停下,我只得追上她。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天已经黑了,我也想找个地方住下了,明天早晨七点的火车。“天了,现在几点了?”

“七点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马上就没车了。”

“明天回去吧。”

“不行,我是偷偷跑出来见你的。走,我们快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车。”

回过神来,我们已经跑在华灯初上的小镇里了。没有出租车,没有公交车。迎接我们的,还可能是一场失望。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说,我期待那里没有车。但是看到她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我又期待还有车。这样跑起来就更没话可讲了,好在她并没有怪我耽误了她赶车。这一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主角还是配角。我能决定该怎么做,却一直受她影响。

跑到车站时,我已是大汗淋漓。我刚把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准备安慰她几句时,她已经跑进人从找车去了。那一刻,我就有种前番所经历的全是梦境。她回来的时候,朝着我问:没车了,怎么办?那声音,凄婉而又哀伤。这是今天她第一次正面跟我说话。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根本没有等我的答案,立马又冲进人群。

一会儿后,她哭着跑了回来,“许昊,你借我五十块钱好不好,坐摩托要五十。”还没等我问安全吗,她就说了下一句,“求求你了,我一定会还你的。”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很心痛,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曹芳吗?她的话也打击到我了,为什么要求我呢。就算她直接要,就算她不还我,我都会给她。她这样低声下气的口吻,让我感到委屈,但我必须承受,毕竟这一切是我自找的。

“一百块够吗?”

她只是拿着五十块就跑了。擦干了眼泪,依然是冷冰冰的样子,眼角有些哀伤。我目送摩托车驶向远方,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寄情小镇

母校坐落于龙潭古镇的腹地,距离县城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处在偏远之地,倒也十分清净。校园里参天古树随处可寻,校园外青石板的古道小巷里充满了故事。与古镇相遇,与母校深情,不是命运使然,而是情之所往。

很小的时候,酉阳一中就十分耳熟了。那个时候提起它,心里面充满了敬仰与神秘,就像念佛的人走进寺庙一般。第一次去是中考后跟父亲一起的,他被校门口的保安留下了,而这样最好不过了,因为我脸上的傻笑实在是停不下来。我像一只兴奋的蝴蝶,陷入眼前的美景无法自拔,仿佛这些花这些草我从未见过。坐在石椅上,我的两脚不停地抖动,我想去眼前的好多美妙的地方,又舍不得离开现在这个地方,我只好把它们全部都摸了一遍。顺着成排的梧桐树继续往前走,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人就这是这样,激动过头了就会有些害怕。我根本没有走出多少距离,身后假山上蜿蜒盘旋着的石龙嘴里喷出的水清晰可见,但我已经头晕目眩了。前方几幢教学楼里传来了一阵阵悠扬的读书声,我不敢再走了。我留在了一大片绿荫里,头顶的树叶在摇动,我听到了沙沙的响声。教学楼的玻璃窗户上反射着一道道刺眼的光芒。我眯斜着眼,脸皮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儿。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人潮向我所在的路上涌来。我不敢在他们面前跑,虽然父亲就在眼前。我混迹在人群里,排着队向校门口走去。没想到快出校门的时候被保安抓了回来,因为我没有出入证。父亲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放在我肩上,看着我,意味声长地对我说:“再过几过月你就可以跟他们一起了。”我看着移动的人群,把他们哪只脚先跨出校门都看清楚了。

在我的记忆里,是先有母校再有龙潭的。一个地方,只知道地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感到到了它的一些气息,才会对它有感情。小镇的美不在街道上,它完完全全的藏在纵深处。青色的石板街,岁月厚重的高墙;瓦楞房檐上的蛛网,溪边流水里的鱼虾;吊脚楼上晒太阳的猫,深巷里扛着犁具的农夫。这一切,都深深留在记忆里。头顶的天空被两边的楼房隔成了一小块,看惯了大得无边无际的天幕,就会喜欢上这样有边有角的小天空。巷子进去得很深,还有许多的拐角,我从不去记路,随着心情走,走出去了再走进来。西南多是丘陵地带,没有像南方那样的忧愁缠绵的雨季。我多次试想,在一个有雨的天气里,能走出《雨巷》的味道吗?不过,我依旧热爱这里,它的小巧安详带给我一种小时候躲猫猫的感觉。

古镇旁边,有一条路叫赵庄,顺着往里走,是革命先烈赵世炎的故居。每年的节假日,班级里会组织去那里打扫一番。排头的人挥舞着一杆大红旗,我们带着红色的志愿者帽整齐地跟在后面。跨过赵庄大桥,桥下的流水不知疲倦地响着哗啦啦的流水声。红旗在太阳底下招摇,我们对前方先烈的雕塑肃然起敬,我们为作为先烈的校友感动无比骄傲。

虽然学校很漂亮,但要说起我们的生活条件,真的很差。一间教室里塞进去一百多人,老师的讲桌边也挤满了桌椅。还没分文理科的时候,班里刚好一百人,班主任说这是个吉祥的数字,我们会取得圆满的结局。桌上桌下都是成堆的书,脚很难伸直。冷天没有御寒的取暖设备,关紧窗户是仅有的选择。夏天倒是有几个吊扇在头顶呼呼地转动,可扇来扇去,还是满屋的热气。高三那里,久不离坐,中暑了还以为是感冒。寝室也是一样的,没有热水没有空调。冬天太冷了,要洗澡就必须去锅炉房买热水。住的楼层高的,这注定是趟艰难的行程。锅炉房里的拥挤,爬楼梯的苦累,为的只是一桶热水。就算是冷水,也只有晚上睡觉前输送十来分钟。可即便这样,我没有听到有人抱怨过。事实上,这些在以后,都成了我们美好的回忆。在纪律方面,从教室到寝室,都是十分严厉的。班级里有一个纪律委员,手握生杀大权。有人交头接耳了,有人上课迟到了,有人不交作业了,都一一在案。甚至,班主任还会不定期的找人暗访。在寝室里,宿管人员会一间房一间房的来回游走,偶尔还趴在房门上偷听。犯错了的惩罚在各个班都不同,反正都是照章执行。比如我在寝室讲话被罚过钱,在教室讲话被罚过跟大树对话。艰苦的条件,严格的纪律,酉阳一中的学子每年都很争气。吃苦耐劳、勤奋好学是酉阳一中的风气,这也许就是当初我们选择她的理由,爱她的理由。

周末闲下来了,除了三五成群的去打打球以外,吃厌了食堂的淡汤白水后,也会相携一二出去寻访美色。还记得,才走到校门口,臭豆腐的味道就飘扬开来,勾引人的肠胃。卖麻辣洋芋的三轮车一辆挨着一辆,有时候,每个阿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问我要吃点什么,我只好哪家都不买,转身离去,搜寻一个落单的角落。学校门口停着许多拉客的三轮车,很奇怪的是,这些蹬车的人排着整齐的队。我开玩笑问同学,他们会不会是一个公司的。

三年的时光,我不知道是长还是短,以至于我看不到这个小小世界的变化。走过去了回头看时,跟过了三天没什么区别。置身其间的时候,就算明天要毕业了,仿佛也是在遥远的以后。但我一直有种感觉,我把最青涩的年华留在了那里。

留在那里的名字和带走的故事,都让我心动!母校生日快乐!在母校一百二十周年诞辰的纪念活动上,我看到“酉阳一中高2015届全体学生名册”上有“许昊”的时候,我激动的在QQ空间里为她送上一句祝福。那一刻,她把我所有的心思都带去了那儿。朋友评论说,可惜我没让你心动。我回复道,可惜,你没跟我相遇在古色古香的龙潭小镇里。

(三)安全感

要忘掉一个在你内心深处走过的人,需要多长时间?从高二下学期起,我就经历着一种得与失的折磨。早上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脑袋发胀得有些隐痛。好像有一团团东西堵在里面,看又看不清,拿又拿不掉。我只好憋足了气,对着窗户嚎叫。累得瘫在床上呼呼喘气时,脑海里突然窜起一股暖流,暖流里装满了她的笑她的孩子气。那一瞬间,我产生了幻觉,我以为我们还在一起。不过继续往下想,我就陷入久久的伤痛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在伤痛里面行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学期那么久,那种沉重的感觉从我心里走掉了。走在路上,我不再愁眉苦脸,但我总是习惯性的盯着一个地方看,眼皮都不眨一下。等到眼里泛起了泪光,那个地方变得模糊,我才想起我要去干什么。原来,我的伤心不过是从沉重变成了虚无。好在比起以前的胡思乱想,这样的若有若无不会有冲动的可能。一个人的感觉很奇妙,有时,我沉浸在个人的小小天地里,憧憬美好的未来。有时,又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从寝室找到教室,从教室找到寝室。见到每一个认识的人,都主动打招呼,却又发现无话可聊。算起来,我寻找的时光比沉醉的时光多得多。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找的东西叫“安全感”。有人告诉我,它就在我的心里。

再正面见到曹芳,是在一个避无可避的地方。那天中午,我抱着物理作业大步踏出教室的时候与她迎面相逢。我打算扭头就走,但是有种很不甘的感觉。我以为我会疯狂,但没想到我的心只是扑通的跳了一下,就再没有回声,就好像青蛙跳进池塘一样。我从没在内心设想过我们会这样碰面,所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盯着我,我低着头盯着作业本。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我的发梢溢出了汗水,她拿着水瓶的手微微发颤。蝉声嘈杂,我脑袋有些眩晕,只觉得脚下的地和周围的教室在围着我们不停地旋转。

“对不起。”曹芳僵持不住了,用她以前的口吻跟我说了句。声音有些稚嫩有些男孩子气。我依旧一言不发,一种你随意我无所谓的心态油然而生。并且随着曹芳的无奈,这种情绪越发泛滥。

“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为了谁吗?要是你不理我,我就把它扔掉了。”她说完后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嗡嗡的哭声让我的鼻腔有些发酸。我很想去安慰,但我的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快感,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就像从浓雾里走进了光明。“对不起,你挡着我了。”我继续我的复仇,而后绕过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她的哭声引起了许多同学的围观。走到看不到她的地方了,我又无比失落。“看什么看,滚开。”她咆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下午的课了,曹芳都没有来上。她消失了,电话打不通,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班长带着几个人在学校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后是她打电话告诉班主任,她在杨柳溪,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内心的委屈得到了释放后,我又开始活跃起来。从那以后,我再没为她心动过。也许我还想她,但从来不承认。就这样,这些纷乱的思绪,可能是永远的消失了,可能是藏在了我的心底。体育课上,作为体育委员发放器材的时候,她不来找我拿我也不会主动拿给她。作为物理课代表检查作业的时候,她就算不交,我也不会多说一句。教室里,我坐前排她坐后排。偶尔看到她孤单的身影,我觉得这个场景已经变得陌生。她跟同学交流的声音,比起之前的圆润,现在听起来有些粗糙。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在逐渐变得朦胧,最后完全消失。我们再无交集,从此各不相扰。

高二下半学期这段时间,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好像是沉默了太久,都不太习惯自己在人前多说话了。暑假到了,同学们都在欢庆假日的到来。有的飞奔去了网吧,有的拖着行李走去车站。我在寝室一个一个的问,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发现没有一件是我感兴趣的事情后,我想回家了。内心找不到依附的时候,我就会想家。

回家的第一站是大姨家,他们住在家与学校的半道上。我给大姨打了电话后,大姨家的二儿子就来车站接我了。表弟姓冉,从小就叫他冉二毛。在我的家乡,只有老大才叫名字。老二老三就叫二毛三毛,女娃娃就叫二妹三妹。车快到站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的双臂倚在马路边的护栏上,一条腿搭着另外一条腿。看到他“O”型的嘴,我知道他在吹口哨。他的牛仔裤上布满了灰尘,穿在身上的黄衬衫显得有些短小。他看到开过来的大巴车,脸上显露出笑盈盈的表情。

“昊哥,你的同学怎么没有一起来啊。”他提过我手里的包后问。我看着他的板寸头、小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年这几天我们就是在这儿接她的,当时还等了她好久呢。”

“她,回家了。”我停顿了好久才回答。我不愿他再说下去,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听不出我语气里的掩饰。他问道:“那她还会再来吗?”“也许会吧!”我忘了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回家了,话语在我们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连窗外的风景都看不见。“桃花源到了”、“金银山到了”、“小坝农场到了”……一个个地名,不停地从司机嘴里喊出。车上有要下车的乘客,就会拖着调子喊:“师傅,麻烦前头刹一脚哦。”这句话用重庆方言说出来特别的有味道,而我现在,就不能做到如此潇洒了。这些地方,让我的内心舒展不开。

夏日的白昼特别漫长。下车后,虽已是下午五六点了,但被汽车卷起的风沙,还在刺眼的太阳光里飘飘扬扬。路旁,白杨树的影子,楼房的影子,我的影子,都拉得特别长。一刹那,我感觉好孤单。

(四)初识

最近换了一个新同桌,是女生,原来的同桌因病休学了。原本三个爷们坐一桌,想摇头就摇头想晃脑就晃脑,心情好时还轻哼几句,无拘无束的很自由。现在中间夹了一个女孩子,说话做事都要做出几分儒雅之气,还真是别扭。但话又说回来,从内心来讲,我希望我的同桌全是女孩子。

新同桌叫何欣妍,有一头板栗色的卷发。柳叶眉瓜子脸,看起来成熟又美丽。她经常穿一身阿迪的服装,耐克的跑鞋。走到哪儿,手上都是挎着一个精致的包。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从你身边走过或者坐在你的身边时,你会情不自禁地张开鼻翼,沉醉在这股香气之中。我多次怀疑她是不是喷了名贵的香水,但是有一次她大笑着跟人讲,有人说她身上有一股香气,这种猜疑便不攻自破了。相对于她的体面,我的杂牌衣裤显得太过暗淡。头发几天不洗就油腻腻的,鞋子几天不刷就脏兮兮的。坐在这样一个同桌身边,我还真是有些缩手缩脚了。

教室外面是一些土山丘,一到夜晚,那里就有成群的飞蛾朝着窗户飞过来。就算把窗户关严了,不死心的飞蛾还是把窗户扑得砰砰响。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冰雹砸在了上面。第二天成堆的尸体留在窗台上,刚开始还觉得恶心,后来就见怪不怪了,有些同学甚至用来当标本。下课放松之际,我紧贴着墙壁,以此得到些凉意。教室里很闷热,头顶的风扇呼呼的声音听起来很烦人。高三了,大家上课很累,难得下课时间可以闭会儿眼。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趴在堆满了书本的书桌上小憩。偶有几声细小的交谈声,一会儿也沉寂了下去。大家仿佛都睡着了,只有飞蛾扑窗和风扇转动的声音还在无休无止。

快要上课了,我轻轻地拍醒了还在休息的何欣妍。她说这是我的任务,是许多日常里最常做的一项。她还趴着,但从她吧咂着的嘴,我知道她醒了。她用手拨开盖住眼睛的秀发,由于近视有些突出的眼球让眼睛显得特别大。她直勾勾地盯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盈盈地说:“表现不错哦,有奖励。”她还是趴着的,头枕在左手上。但她右手还没有移开,手掌上的温度让我的脸我的耳朵有些发烫。

“听说你跟曹芳走得很近。”何欣妍一边捆头发一边问我。

提起曹芳,我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了,想让自己有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无法做到了,但我又做不到完全忽视她。提起她时,我不想在她身上花更多的语言,所以我只是回了句:“是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何欣妍说完就抓紧了我的衣袖,用一种很期待的眼神看着,让我不忍拒绝。

回忆里的世界,太过风轻云淡。就算当初心跳再快,现在也难以重温最初的感觉。不过这也是难得的好处,让回忆的人不至于深陷过去,可以很快走出来。

这天,我抱着篮球满头大汗的回到教室。在饮水机接水的时候,我发现班上很多人围着一个人坐着。那个人的模样很陌生,应该是其他班转过来的。高一下学期就会分班,我们班是理科班。想读文科的转了出去,想读理科的转了进来。人群里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一道稚嫩的女孩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都没有我力气大。刚打完球,身上很热,汗珠顺着发梢滚下来,我没多少心情去围观这些。在我打算回座位的时候,一个同学叫住了我。

“许昊,这个人说她的肌肉很大,她说我们都比不过他,你来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肌肉。”说话的是张勇,留着一头长发,眼大嘴大身板大。平时喜欢取悦女孩子,但他的套路,我一贯不屑。我放下水杯走了下去,有个人给我腾了一个位置,正对着要比肌肉的那个女孩子。

人群沉默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有人起哄说,许昊,跟她掰手腕。那个女孩子也笑嘻嘻地说,来啊,你敢吗?她笑的时候,眼睛就像一轮弯月,长长的眼睫毛下的眼眸看起来很亮。她整齐洁白的牙和嘴边的梨涡,让这个笑容很甜。她没有留刘海,全部头发都梳理到脑后了,圆圆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可爱。等我还在看她模样的时候,她把手伸了过来,摇晃着说,喂,他们说你很厉害,敢不敢比一下。我把手伸了过去,笑着说,你用两只手吧!

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亲身经历过了,就会感叹其间的美妙和不可思议。刚开学的前一周,班主任允许我们自由换位。就在这个时候,何妍丽找到了我,我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不清楚彼此有什么小心思。她开玩笑说,这么爽快是不是因为我的同桌是个妹子啊!我说是的。她说:好好好,我成全你。我不想跟她争辩是她找的我,我怕她反悔。

何妍丽的同桌确实是有个女同学,但我真正想靠近的是跟她的位置隔着一个过道同学。那个和我掰手腕输了,最后用身体把我手压下去的同学。让我没想到的是,坐到那儿了,我才发现她非常的安静。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写字,完全不顾周遭的变化,连我换了位置她也没看一眼。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做什么好。我是一个害羞的人,害羞得碰到陌生的女孩子不敢主动说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从紧张得不敢多看她一眼变得平常宁静。但我没有放弃,我等待着,等待上天赐我一个机会。突然,我还在苦恼没有机会时,一支笔掉到地上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还没等笔的主人反应过来,我就把它捡了起来,果然是她的。

“喏,你的笔。”我拿笔的手端得特别平。

“嘿,是你啊。”她接过了笔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许昊,你呢?”那一刻我真的很激动,都想跟抓着她的手了。

“我叫曹芳,你的肌肉真的很不错,以后带我运动一下吧!”

在我的世界里,主动去认识一个陌生女孩子是充满挑战的。现在想起,当初要是多一些勇气,很多女生都有可能从我的生命里路过。不过也正是因为少,才让我有机会记住珍惜。

(五)生情也深情之曹芳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下课后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座位上。旁人看上去是在学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等待机会跟曹芳说话。她安静的时候,眼皮放得很低,一副看上去很委屈的样子,很是惹人心怜。她几乎不跟周围的人打招呼,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弓着背,连影子都显得有些孤单。

稍微了解到她孤僻的性格后,我心里有了一个目标,我要把我活泼的性格传染给她,让她开朗起来。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们从最普通的打招呼开始,慢慢向聊个人私事发展。她叫我帮她接开水,帮她讲数学题,都是我十分愿意的。就算这个过程很枯燥,我也不知道疲倦的继续下去。在她成为我的好朋友之前,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晚自习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在操场上。夜空中的星月明亮极了,要是能有朵红玫瑰,肯定会特别的浪漫。可现在有的,只有刮进衣袖的凉风。

“许昊,在你的生命里,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人和事?”曹芳一边走一边问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也就没有回答她,等她把想说的说完。

“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跟班里的几个哥们一起去钻山洞。山洞越往前越幽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的手电筒快没电了才想到回去。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山洞中还有许多岔路,我们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直觉走。最后,手电筒完全没电了,我们也迷路了。洞里面很冷,我们穿着短袖,抵挡不了多少寒气。当时害怕极了,但我都没哭。外面没有人知道我们去哪儿了,洞里面没有食物和衣服,还有什么生路呢?因为我是女孩子,他们是男孩子,所以他们全都把衣服脱给了我。把我围在中间,让我不要害怕。”曹芳说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她蹲到地上捂着嘴伤心地哭了一会儿才说:

“我以为我们都会死在那儿,但想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还能有这群好兄弟陪着,我感觉自己很幸福。天无绝人之路,全校的老师和同学找了很久,总算在山洞里找到了我们。从那以后,无论走到哪儿,我都忘不了和我共患难的兄弟,忘不了从山洞里把我救出的母校。”

“那后来呢?”我陪着她坐到了操场上。

“后来,我跟其他班的一个同学在一起了,他们就不理我了。”曹芳哭得更大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喜欢我啊,我以为我们是单纯的友谊。”

“有些男孩子会把心里的秘密藏得很深的。”

“毕业后,我连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我也不太喜欢有人靠近我了。包括你,我是考虑了好久才接受的。但我也不想你悄悄地喜欢我,猜来猜去真的好累。”

怎么回事,我竟然有些落寞。是别人的故事太动情了吗?我想不是的,是内心的秘密就这样直白的被人说了出来。好在她最后的“接受”,又把我从失落中解救了出来。她停止了哭泣,找我借了肩膀,倚着看操场上跑步的人群。

第二天,我们聊天的方式就是通过写字条了。

她写:我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我看你朋友挺多的。

我写:表面上是这样的,但是不懂我的朋友,一个和多个是一样的。

她写:我不喜欢说话,有时候忽视你了,请你不要介意。

我写: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做最真实的你。

她写:以后我们会怎样?

我写:你现在就想知道以后了吗?

她写:我希望你不要喜欢我,我们永远做好朋友。

我写:我希望能做到。但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就比如说感情。

她写:是争取能做到。

就算是到了高中,好朋友这种关系,对于我来说,要么是嘴上说出来,要么是纸上写出来,才算认可它存在的。我在那张纸最后的空白处写道:以后我就做你的后花园,你开心的时候就来散散步,不开心的时候就来跺跺脚。只要你愿来,我就一直都在。她把纸拽在手中,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说:这张纸我留着了,记住你的承诺!我不知道她指的承诺是什么,但我记住了我说的话。

跟曹芳做朋友,就算是一个学期过去了,也没有发生什么令人记忆深刻的事情。甚至连说话,都是有头无尾的。因为还没得出结论,她就说:我累了,不想想那么多。我说的话,就是心里面真实的想法,而你们说的话,也许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敢大声的反抗,只能用更温柔的口吻说:可是这个世界很复杂呀,不能一点心计都没有。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复杂,所以我只想接近简单的人。我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简单的人啊!她说:那我就一个人。每次说到这儿,她就会忍不住流出泪水。虽然跟她没有同样的意见,但是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就特别心软,也被她的单纯真挚感动了。

曹芳住在校外,我住在寝室。我们的生活轨迹走不到一条线上去,一起吃一顿饭都很麻烦,还得提前商量好。平时,她走进教室,看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只有到了周末,我们才有机会一起出去走走,不过许多时候都是相视无言。她想去哪儿,她想干什么,她不跟我说,我就不会知道。她的人很单纯,但是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好在讲作业是我能主动做的,今天老师讲的你听懂了吗?有什么题不会吗?我最近碰到了一道很有意思的题,你要不要看看?我总结了很多考点,你要不要拿去抄一份。不要或是要,她都没有说,任由我在他前面表演。

不知道曹芳内心的想法,我就不敢在她面前随意。换一种感情就是,我有点害怕她了。那种怕是不带伤害性的,是顾虑上的怕。我怕她不满意我说的话,所以我就顺着她的情绪说。我怕她我不满意我做的事,所以我什么都不做。不过,她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买了水果买了早餐,不问我就放我桌上。我的笔记我的作业本,不问就拿走了。对我的称呼从“喂”换成了“许昊”。我故意问她,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她回答,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放假前的那个晚上,任课老师给我们放了一场电影。我把换位置换到曹芳旁边,想回家之前,再陪她坐一会儿。那一晚,她很高兴,一直都在笑。好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我有些心动。

“你的家在哪儿?”她问。

“在双泉乡,你呢?”

“在泔溪,街上的第一幢房子就是我们家,你以后可以来找我。我去你们那儿,你欢不欢迎?”

“随时欢迎。”

“许昊,你回家了会不会想我。”

她没有盯着我说话,但我看着她笑着的脸,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我是喜欢上她了吗?我没有在内心问自己,就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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