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艳子的妈妈生病了,她就退了深圳的房子回老家了,那么突然,说走就走,听她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脑子和心突然空了一下。我瞬时的把自己代入了她的情境(只是我了解的那部分情境),所以会有那个空的瞬息发生。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无根的生活。自从跟妈妈的关系生出了隔阂和嫌隙,并在很长的时间内接二连三的经历过往的朋友们一个个渐行渐远,还有所有早年那些美好的关系都因为不再有交集而杳无踪影,我就无从躲避的迎头撞上了这股无根感。这是我的命运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
几个不可更改的因素,我想远离父母的家庭,远离他们永无止息的冲突和争执;我感到与我出生地的人际环境格格不入,不愿意活在诸多的教条和规则中,不愿意为了融入环境而割舍自我的部分;我无法像我曾经的好友们一样,去过一种自投罗网的被限定的生活,我需要自由的呼吸每一口空气。以上注定了我会更早更快的失去他们,成为无根无着落的浮萍。在人际的巨大网格中,我因为与旧环境中的所有人没有根深蒂固的链接而无法定位,我没有自己的坐标。这让我迷失了很多年,感到迷惘、自我怀疑和责备,并痛苦。
我尝试过很多次重新与妈妈建立链接,但无数次的失败以后我陷入了习得性无助。后来我接受了现状,了知了我们之间的鸿沟,过年时失败的沟通让我放弃了靠近她的念头,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彻底的放下。准备写一封信让她看一看真实的没有经过她扭曲加工的我,如果她仍然要执着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那就由她吧。我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我只是不想活得痛苦,所以离痛苦远一点,离她远一点的时候,我大体上是安然的,偶尔忍受一下愧疚感的煎熬,但是换来安宁还是值得的。我抚慰不了他们不愿意为自己负责的彷徨不安。
就因为从小被植入了愧疚的种子,在子亲关系中,我被牢牢的抓住了软肋,在亲子关系中,我同样被牢牢抓住了软肋。我不断的让自己成长,以避免使自己成为不够好的女儿和不够好的母亲。可以感觉得到,爸爸妈妈有愧疚感但从来不承认也不愿意去面对,而我的女儿则没有或者极少感觉到她有愧疚感。女儿这样挺好的,不希望她背上跟我一样的负累。不过我也不会过度牺牲自己,我会让她知道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各种情绪情感和感受。成长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很难有计划性的成就她什么,但至少尽量少剥削她吧。
后来这种无根感在我们买下房子后得到了缓解。在此之前,我的处境是,既没有一个我可以退回去的处所,也没有一份能完全容纳得下我的关系。我只能别无选择的漂着。所以我格外的珍视我们的房子。当时挑房子的时候,我就力求完美,尽可能的寻找更贴合我想象的房子,也终于让我找到了现在居住的小区。一切都是那么契合。每一次打量,我都感到喜悦和心满意足。
装修的时候,我正怀着孕,但是关于装修的一切事务,我都亲自打点,事无巨细。其中为了一些坚持还跟来监工的公公发生了一些冲突,我像捍卫生命一样捍卫着我将来的居所,连一口螺丝钉都要选择我认可的规格和品质。当时没有人会理解我对房子的执着,只有我自己朦朦胧胧的知道,这对我很重要,它意味着我从此可以扎根于此了,在一个我能够且愿意扎根之处。如果它不够符合我的心意,我是不会有后来坚定的意志要扎根于它的。在我的坚持之下,我终于有了一个完满的作品和体验,直到如今,每一个细节仍让我心生喜爱。
过去很多次想要跟老公离婚的时候,一想到我要与这所房子永远的分别,我就伤感到无法继续去想象与它分别后的情形。它对老公来说,仅仅只是一所房子,如果离婚的话,卖掉,把钱一分,还可以再买,然而于我来说,它是我扎根的土壤。当我沮丧和失去力量的时候,我需要有一个容身之所疗伤和休憩,这是我最需要它的时候,而在平时,我也需要一个恒定的所在,提供基本的安全感。
再后来,跟老公的关系渐渐深入,我开始感到能够在这份关系里扎下我的根了。我终于从一个游魂变成了一个有着落的人。也终于可以积蓄我的力量耕耘我想去开拓的田地。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足够的耐心。
2、 周末两天,依例属于一家三口,没有分给任何其他人,分点时间给老公孩子,分点时间给自己。周六跟女儿小斗了几回气,后来玩和买冰淇淋的时候这个小鬼精就把对抗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经过俗世文化洗礼的孩子体是智慧具足的,他们不依赖头脑生活,他们信赖感受。只要他们感受到关系是安全有爱的基调,他们不在乎小打小闹,也并不会感到受伤,反而还觉得好玩,女儿就经常通过在关系中制造一些小不和谐整蛊我拿我逗趣。有时候也欺负爸爸,要把爸爸赶出去,回头又钻到他怀里撒欢。在安全的关系里,孩子会在每一次不和谐之后把龃龉清零,剩下对关系的信任。成人则不可以,因为成人有了很多对关系的认知,虽然通常这些认知并不恰当。成人会把关系中所有好的坏的记账,写到这里,似乎觉得又不是这样,通常会让人记账的关系本身就是一个让人不足够感到安全与被爱的关系。嗯嗯,大概是我最亲密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女儿与我们的关系的质量,所以才会体验不到那种完全的清零。想象一下,如果我跟老公的关系达到了那样的境地,彼此感到足够的安全和被爱,大概也是会自动清零那些小不愉快的,而现在,还需要对偶尔到来的它们做一些工作。
周日老公去练太极,一早准备好早餐和开水就出门了,女儿自然醒来后去客厅看电视,我赖床到十点。哈哈,突然发现女儿又长大了不少,以前赖床的时候时不时还要进来骚扰我一下,现在可以一个人独处和安排好自己,照顾自己的需要了。再次感到不让妈妈再过来帮忙带女儿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一上午我都在忙家务,女儿也在忙她自己的各种游戏,怡然自得。严格的管理过她一段时间后,我和老公又默契的放弃了对她的管束,爱咋咋地吧,我还不信她能把自己颓了。
实际上她也没有沉迷于看动画片,虽然在看到精彩的动画片时,她会说:“我要永远看这个”,但是久了她就无聊了,然后就去“开发”新的游戏项目去了。并且即使是看电视,她也会有很多个为什么,通常思考的问题也与动画片本身无关。比如她会说:“妈妈,这个动画片是真的(画的、制作的)还是假的(不是画的)呀?为什么那里面的人都没有线(比如小猪佩奇就能看到明显的画笔画的人物框架)呢?”呵呵,看看动画片又如何呢?每个孩子从里面取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呀,而决定每个孩子从父母认为他们“依赖”的“不良嗜好”上取走什么东西的,不是孩子本人,而是父母与孩子建立起来的关系啊。
中午带她喂了小兔子,她很喜欢,挖了些泥土回来继续种花,然后我们都困了。女儿说,她困得像梦游。很好玩的样子。回家我又在沙发上躺下了,她躺在她的小帐篷里,没一会儿又爬起来,问她为什么不睡了,她说不困了,已经睡饱了。我表示要睡一会儿,她欣然同意,竟然就这么一个人在客厅玩了很久,一直到我睡醒。真好,感觉她越来越有独处的能力了,能够投入到她喜爱的事物中。
3、 老公练太极回来,发了一个合影在朋友圈,看到了我以前的老板,老公的朋友。才不到三年,他真是彻底的颓了,苍老颓散了至少十岁的样子。反而我的老公,照片里还像个少年,倒是越来越具实了。而几年前的他,可以明显的让我感到内里虚渺、漂浮不定、孱弱、惊慌。当我写下这几个形容词,我也再一次看到了遇见他的时候的我自己。那个激起自我不稳定感的人,通常是硬生生捅开那扇通向自我之道的门的人。还好基于种种限制我没有逃走,才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见识了另一番天地。
而他的那个朋友,是几年前我在无比困惑和迷茫的时候,以为的一盏指路明灯。我一直知道他富于才学,是一个喜爱读书之人。那时幼稚的我,以为爱读书=拥有智慧。后来才明白,读书不过是一个可能的汲取和开启智慧的途径,而每个读书之人,从书籍中汲取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正如让家长们担忧的孩子的嗜好,内在暴戾的孩子才会在游戏和电视等媒介中汲取暴戾,而不同的孩子则汲取不同的东西。我满以为在一个知识渊博的人麾下工作,耳濡目染之下就能获取生活的智慧,为自己困顿的生活找到出路,直到在他的公司看到他的种种行径,如何对待他的员工和朋友,我才认识到知识渊博与智慧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从照片中他的眼神、神态和身体姿态来看,无疑他比三年前更加委顿了。相信直觉可能是在过往的一路凶险中最使我得到保护的一项特质。我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不过是用知识来堆砌堡垒,堡垒越是恢宏,他越是固着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失去了与外界链接互动的能力,所以才越来越看起来像一个虚弱的躯壳吧。
这世间迷津太多,太过容易使人误入而不自知。
4、 昨天做了一系列的梦,不记得是第几次梦见那片山林。而这次是跟一群朋友去攀援,去摘山林深处的某种野果子。我好像因为女儿而落在后面了,(当我写下来的时候,我明白了梦的隐喻)我们摘了很多的果子,还有一些是被人摘好了用盛具盛起来摆放在那里的。我们去里面抓取了一些,当下我还诘问自己,这显然是别人摘下的,我据为己有会不会有负罪感,但是当下是没有的,在那些野果子下面还有一些包装的小饼干,我还取了一点准备品尝。(此刻不在梦里的我,内心的一个声音是当然不要吃别人的小饼干。)然后我们猛然回头看到了一所房屋,原来我们就在别人家门口啊!于是我们自觉地撤退了。从山的另一面出去,传来教书的声音,我看到一个熟识的人背着一个皮制的质感很好的画夹,画夹里夹了很多画纸,他在简陋的房舍外教为数不多的孩子们读书。我心里一个疑问:“他怎么还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支教?”也许这是他认为的有意义的事情吧。其实我也很想去支教一段时间,特别是看到一个关于支教的链接以后,那个老师教那些贫穷的孩子们读诗写诗,我喜欢孩子们的诗。能去体验半年那样的生活也好啊,只是家庭的牵绊,短期内这样的愿望是无法实现了,所以它也没有强烈的发声。
从山里绕到路上,路过一所熟悉的房屋,这所房屋我梦见过好几次了,是大学时男朋友的家(我梦里的他的家)。他们围坐在屋前的坪子里吃饭,我看到他的脸,不是特别清晰,我想看清楚一点,但是又必须赶路。其实我还欠他一个交待,一个结束的仪式或是理由。那时的我非常自我,又虚弱得没有力量顾及他人。我冷漠的拒绝了他的联系,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厌恶他,而且也欣赏他的很多特质,只是那构不成爱。那时这些内容还只是停留在感觉层面,一团模糊,我只知道我想摆脱他。大概让他受伤了。所以这份关系在我这里也成为了一个未完成事件吧,我还没有为它收尾,才会在时隔很多年以后又反复的梦见。到底还是一份使我从中汲取了很多养分的关系啊。
如今也联系不到了,就让偶尔的梦境作为曾经到来的关系的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