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念旧的人,怀念童年,想念故人,痴念长辈口里昔日的炊烟袅袅,对平淡而静美的日子的向往,一直是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
四年前,我踏上游子求学之路,对故乡的回忆便生根发芽,梦里的它,却还是孩提时代的视角——彩色粉笔和跳房子、外祖父的二八式自行车、外祖母的老花眼镜和飞快的毛衣编织、楼下狭长拥挤的车棚、街坊间市井人家热情地寒暄。这些本来时刻萦绕在我周围的事物,随着我的远离而变得逐渐陌生。
我不再是远房亲戚来访时的小导游,兴奋地带着小客人奔跑向每一处印着我成长痕迹的秘密角落,也没有了童年时随着小伙伴东奔西走探索未知的心境。一年两次回访故乡,耳畔是母亲说起旧厂房拆迁的无奈,眼前是柏油马路和水泥小道的格格不入。
小城自有小城的一番滋味。我家处于顶楼,推开窗便是西边大片大片广袤的农田。春夏之交,荷叶碧连天,风中一阵阵深浅松绿的交替独有“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的惬意悠哉。稍晚些天,劳作的老农站在齐膝深的淤泥里,佝偻着腰板,双手搜罗着荷塘丰盛的果实。田埂上每隔不远便堆起节节嫩白鲜脆的莲藕。
餐桌上,荷叶托着米粉蒸肉、糯米排骨,青椒藕条、糖醋藕夹也轮番上阵,江南三伏天下清润爽口的菜肴不知攻陷了多少老幼妇孺的味蕾。午后小憩醒来,清甜的莲子百合木耳羹滑入喉咙,夏天的舒爽清凉便浸润了全身。
除夕正月,家家户户贴上大红的对联,将鞭炮绑在竹篙上,挑起后伸到窗户外点燃,任由纸屑飞舞空中,然后在鞭炮声中嚷着闹着,向长辈恭贺新禧,享受着年夜饭的盛宴。
如今,无垠的田野被一条南北贯通的马路截断,路的西侧是崭新的欧式住宅区,东侧的农田还在,却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任由夏天的风再大,也掀不起波浪般的荷叶之舞。年味还在,却也难像孩子那样期盼绚丽的新衣和令人垂涎的美味。
今年大年初二,随着家人到母亲的故居走了一遭。山脚下的小村庄还代代生活着纯朴的民众,热情地邀请回访的我们进家里吃茶。斑驳的石桥仍在,溪流还是蓝靛色的澄净。低矮的瓦房依稀残存,齐腰高的杂草在原来肥沃的农田上疯长。抬头随时可以看见那座极似美人卧榻而眠的大山。
荒芜的田野似行将就木的老者,纵横的沟壑仿佛诉说着昔日生机勃勃的景象。我未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外祖父母也是时隔近三十年初次回探故居。看得出,两位老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既是对往昔岁月的追忆,也是对平淡日子里融融的情分最朴素的骄傲。
刚满十九,我不敢说自己对家乡的感情有多深沉,只觉得当初那株幼苗正值雨露甘霖之季,抽条出新芽。席慕容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待它逐渐长大,根深叶茂,荫下的那一方天地,自是我思念故乡的芬芳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