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回忆里的夏才有蝉鸣

1

 每个人心里都曾经住着一个与众不同,失恋后我明白,我不过是旁人眼中得芸芸众生。

 这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唯一。

  她叫阿冷,在写字楼上班,从不化妆,话少,不漂亮。

  那是我第一次分手,没有经验。于是把自己装扮成受害者的模样,去收集这世界所有的同情。

  我从来都不喜欢烂尾的故事,所以用尽全力干了很多傻事,试图给我们狼疮的爱情铺上一层浪漫的色彩。

  我让自己醉生梦死,悲伤春秋,每一条心情都写得无比矫情,每一滴眼泪都流的惊天动地。我在爱情里没有的浓情,在分手后一股脑还给了世界。

  我以为如此,就可以让我显得伟大。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亮出獠牙,想要撕扯一切伤我的东西。

  我把复仇的箭推向过阿冷,曾经幻想过几百种大快人心的场景,经过大脑的审核,有这么几种方式进入了决赛。

  我要学着堕落,让她为此内疚终生;我要出人头地,变成她生命里划过的流星;我要……

  但最终胜出的是最后一种,因为我渐渐明白,失恋是一个人的狂欢,和世界无关。

  所以,我只能把箭头调转,瞄向自己。

  我开始反省,把过往如数家珍的捡起,看看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回忆是很顽皮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用心记下的美好,在我回忆的时候,却并不快乐。

  回忆是人质,任当下的情绪挟持。

  我开始陷入一种流连忘返中不愿前进。

  她就像一朵浪花,摔碎在礁石上,像钻石一样的撒在海面上,海鸟想衔一颗去远方,却只获得一口冰凉。

  我是被浪花诱惑得飞鸟,盘旋不去。

  回忆是月光,也是冰凉。

  我开始变得感性,变得敏感,一切熟悉的画面和音乐都变成了悲伤得钥匙。

  我似乎来到了人生最尴尬得位置,后路塌方,前路悬崖。

  分手后一个月,我还是没能找到通往彼崖的路。某一个清晨,我出去散心,无意间逛进一座大厦,我进了电梯,随手按了顶层。

  电梯门打开得那一刹那,阳光刺眼,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恍恍惚惚的走出电梯,那是楼顶,我望着那些玩具一样的车流,似乎感受到上帝的启示,他要我飞翔,越过那处悬崖。

  那是晚春的一个清晨,万物凋敝,枯木成林。

   3

  阿冷,她身上永远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气儿。

  我们合租一间公寓,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在门口迎接。她拖着沉重的皮箱,满头大汗,发梢凌乱。

  开门那一刻,我有些失望,她电话里的声音让我想入非非,但她并没有配的上声音的容貌,我原本幻想的那些动人心魄的情节,被砍掉了一半。

  为了掩饰那点失落,我刻意表现的热情。我微笑着伸出手,她匆匆撇了我一眼,从我的肩侧走过,我嘴里的“你好”二字如鲠在喉。

  我的笑容僵住,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厌恶是认真的吗?为什么?

  从那一刻开始,我在她面前就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我收敛了我的坏习惯,我不会再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会再把袜子扔的到处都是,就连去厕所我都尿的悄无声息。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对我改观,虽然我不知道她之前对我的那个“观”是怎样。

  她入住半个月,我们没说过一句话,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

  我有时候会莫名的想发火,想冲她大喊大叫一番,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发现她并没做错什么。

  我的怒火出师无名。

  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她的肆无忌惮,相比我的谨慎,她活的大大咧咧,毫无顾忌。

  她在这间公寓,从来都不修边幅,甚至连卫生巾都扔的到处都是,我有时候会听到她房间里擤鼻涕的声音,以至于让我脑子里全是那些黏糊糊得东西。甚至我在客厅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大摇大摆的去厕所,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

  我扔下筷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对我缺乏生物该有的本能。雌性对雄性的尊重。

  换句话说,她没有把我当男人。

  她对我没有那种异性之间天然的社交方式,她对我压根没有好感。

  我不奢望和她发生什么,但这让我十分有挫败感。

  于是我被迫需要表现得像个男人,我开始买一些汽车杂志,开始学着跷二郎腿,吐烟的时候尽量显得有男人味儿。

  但是她无动于衷,这加剧了我的病症,我甚至幻想过赤身裸体的在房间里走一圈,用事实证明,老子是男的,你能不能像个女的。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他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愣了片刻,不知道是该礼貌的回一个微笑,还是严肃的质问他为什么不请自来。

  阿冷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惊讶的发现她穿着我从没见过的连衣裙。她用余光撇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有打算让我们做一个彼此介绍。

 “我们进去谈吧。”

 她把男人引向自己的房间,我直盯盯的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他同样狐疑的看着我,思考我的底细。

  男人进去后轻轻关上了房门,不知为什么,我的胸口感觉无比憋闷,眼角不受控制的看着阿冷的房间。

 很显然,她不是没有社交能力,她只是对我采取了完全忽视的态度,我一面审视自己,究竟哪里让她不屑一顾,一面强词夺理,觉得是她有眼无珠。

 有几次我都想冲进房间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但我终究没有勇气,我只能傻乎乎得坐在那个男人坐过的位置上发呆,似乎嗅到一股恶臭。

 大约半个小时后,门开了,阿冷微笑着把他送出门外,我说服自己起身去了个厕所,顺便向她的屋里看了一眼,被子还叠的整整齐齐。

 当她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喊了她一声。我用“那个谁”代替了她的名字。

 她停住脚步,询问的看着我。眼神里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你是不是特讨厌我?”

 她皱了皱眉,然后用一种讨厌的表情看着我说“我为什么讨厌你?”

 “你如果讨厌我,我就搬出去,省的大家都不痛快。”

 她冷冰冰的审视了我足有几分钟,最后她没来由的问“你是干什么的?”

 “销售,怎么了?”

 “我是干行政管理的。”

 “你什么意思?歧视我?”

 她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我今年25岁,我还有升迁的可能,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上,我不是针对你,我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因为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很难控制,因为我们朝夕相处,所以更加有风险。但我不会把人生砸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鼻腔里哼笑了一声“明白了,拜金主义。”

 她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汽车杂志,说“我是怕你喜欢上我,明白?”

 我一下就急了“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美特温柔?”

 “你急什么?”

 我语无伦次的说“我没急,我急什么?”

 她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进房间。看着紧闭的房门,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冲着房门破口大骂起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或者想要诉求什么。我既希望她充耳不闻,又希望她能真的被我激怒,然后走出房间结结实实的和我吵一架,踏踏实实的恨上对方,这样,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大约骂了十几分钟,觉得确实有失风度,于是我收拾情绪,继续看汽车杂志。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其实我并没有真的生气。

 她虽然骂不还口,但我那次的歇斯底里还是有了一些成效。

 她开始降低自己的标准,偶尔回应一些我的问题,但仅限于此,如果我的话锋转向她不感兴趣的领域,她会毫不客气的沉默。

 她不感兴趣时,有一个微微耸肩的动作,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信号,我会巧妙的把话题再拉回来。

 那段时间我的话特别密集,总是挑起一些话头,她一边整理材料一边把我当收音机,甚至有时候会冲我点点头,和我谈几句,但仍旧有几次她表现出了不耐烦,然后站起来走回房间,生生把我话夹断。这对她来说,就是按了收音机上的off。

 有一次我无意谈到毛姆,她忽然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问“你喜欢毛姆?”

 这句问话鼓励了我,我兴致盎然的说“当然,他的书我都看过。”

 其实我只看过他的序章,觉得索然无味,但我佩服自己避重就轻的功力,依然能够形式大于内容的谈上半个小时,就连她拿着水盆和脏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我也提着暖壶跟了上去。

 公寓的过道里有一间水房,她挽着裤腿,就着水龙头在那搓洗衣服,我在边上灌暖壶,却故意把水龙头拧的细水长流。

 我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她低着头不答话。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手中得动作,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我。

我被她看的莫名其妙,茫然的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追我?”

 我有些措手不及,居然愣了半晌,才摆出一个轻蔑得表情说“你也太自信了。”

 她漠然的点了点头,继续洗她的衣服。但被她这么一问,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我提着暖壶不知该去该留。

 她忽然看着手里的泡沫目不转睛的说“去买两张电影票吧。”

 “门儿都没有,想都不要想。”

 “别买喜剧,很傻。”

 她说完这句提着水盆从我身边走过,撞我一个满心晃荡。

 那天晚上,我严重失眠,又或者半睡半醒之间,就是这断断续续的睡眠让一个梦趁虚而入。

 那是一个怪异得画面,我梦到房间里放着一颗月亮,和桌子差不多大小,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上面坑坑洼洼的环形山。

 我抱着月亮,忽然有一种想要咬下去得冲动。而且我也确实那么干了,银白色得浓浆沿着月球流淌下来,就像被融化的铁水。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浑身疲惫,精疲力竭。我望着天花板怔怔发呆,心里又惊惧又无奈。

 我居然梦遗了。

 我他妈居然真的喜欢上她了。


4

我曾经特别不理解殉情的人,觉得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

 站在楼顶那一刻,我切身体会,原来每一个为情而死的鬼魂,都是想要重温旧梦的痴人。

 当你的人生有一道巨大的槛时,你只能借助死亡来完成跳跃,就像飞机扔下了负重继续前进,而我扔下的不过是身体。

 我并不是寻短见,那不够豪迈。

 我是与世界为敌,和地心引力拼个你死我活,哪怕在飞翔的过程中和地球撞个头破血流。至少,我先杀了孤独。

 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就像被食物吸引的蚂蚁,别急,我会喂饱你们的猎奇。

 5

 阿冷在许醇达的办公室站了一个小时,他全程都在看报纸。

 她看许醇达没有搭理她的意图,只好告辞。

 下班的时候,许醇达看到她的皮包挂在他的衣架上,他会心一笑,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许醇达按着她递给他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皮包落我这了,我派人给你送去?”

 她没有同许醇达斡旋,直截了当的说“我故意的,现在肯和我说话了?我在楼下等你,项目还是得谈。”

 停车场里,她不容分说的坐进许醇达的副驾驶里。

 他笑了笑,侧头问她“饭桌谈?”

 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别太贵的,我回头没法报销。”

 “走吧,我请你。算作赔礼。”

 两个街区后,他们进入了一家中餐厅,许醇达带她进入了包房。

 服务员走后,阿冷迫不及待的说“你别狮子大开口,我回去没法交差。”

 “你们公司压根就不该让一个小姑娘来,这不是你能谈的事。”

 “但我还是来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公司让你来,不是谈什么返点的,你们赵总私下已经跟我谈妥了。就在你来之前,他电话里说过一句,附带一个大学生。”

 她身体微微往后倾了一下,以防卫的姿态看着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许醇达从口袋拿出一张房卡,推在阿冷面前,“套房,设施不错,去住一晚吧。我有妻子,得回家睡。明儿拿着发票去交差,你会升职的。”

 她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仅仅只是贪官。”

 “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赵总给我这么大的项目,看中的不是我的能力,对吗?”

 “在职场,身体是能力的一部分。”

 她冷笑一声,“既然你们都谈妥了,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儿?”

 “还有个事,你得回去告诉赵总。”

他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说“跟你们赵总说,原材料只能要这家公司的。否则多少返点我都不会批。”

 “你到底吃了几家回扣?”

 “很多,但这家,没有。”

 阿冷拿起纸条看了看,冷嘲热讽的说“亲戚?情人?这家公司听都没听过,做出来的东西能用吗?”

 “不能用。”

 “你知道这是教学器材吗?你连孩子的钱都赚?”

 “别那么浩然正气的,没人用这批器材,它们会在教育局的仓库放个一年半载,然后销毁。”

 “销毁?”

 “变成原材料,低价卖给你刚才看到的这家公司。”

 阿冷被逗笑了,“这倒有意思了,你们贪污都能贪的这么特立独行?”

 许醇达平心静气的说“这家公司,在小县里,没有农副产品,没有矿山资源,暂时没有扶持政策,所以它得养活200多家农民。这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阿冷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许醇达知道,她在消化。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贪官,所以,回扣,是我的名誉损失费,我觉得,很公平。”

 饭桌陷入了沉默,阿冷双眼一直虚焦在饭桌上的一个点,许醇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似乎能看出她内心的挣扎。

 直到吃完饭,她把房卡压在手里,看着眼前的空盘子说“既然你和赵总谈妥了,那就按你们的协议来。”

 “你别试探我,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说了,按你们的协议来。”

 她转身离开,却停在门口,她的背影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倔强,她说“我先去洗澡,你结了账来。”

 许醇达没想到,这笔生意,他们会谈6年。


6

 楼顶的风吹的我摇摇欲坠,我从没有如此放心的在死亡边缘漫步。我忽然发现这是无上的乐趣,我把一支腿伸在空中,装作要掉下去的样子,然后倏的再抽回来,逗弄着勾魂的小鬼。

  这是何等睥睨的姿态。

 7

 林立和阿冷相遇在大学校园里的青石板小路上。

 道路逼仄,他们侧身而过。

 她的睫毛铺着一层斜阳,脸上的绒毛每一根都挂满了心悸。

 阿冷像是看见多年未见的恋人一般,贪婪的看着林立,甚至都忘记了移步。

 他被她看的胸口直跳,只好停下来问“你认识我?”

 阿冷说“你可以问我的名字,这样,我们就认识了。”

 林立笑了笑,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那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追我吗?”

  林立不以为然的说“你好追吗?我很忙的。”

  她耸了耸肩,说“你已经追到了。”

 “这么容易我会不珍惜的。”

 “你没必要珍惜,你现在可以吻我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傻乎乎的把嘴唇凑上去了,他心里莫名的有一种感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奋不顾身的女生。只是因为一个眼神,就可以喜欢的如此彻底,如此干净。

 他们在一起4年,正如林立说过的一样,他从没珍惜过她。

 分手后,他去了另外的城市,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他结婚的前夕。

 他问她的近况,她故作轻松的说“挺好的,找了一份工作,就是离家挺远的。”

 “租房?”

 “恩,和别人合租了一间公寓。”

 “和男生?”

 “男生。”

 “照顾好自己。”

 “恩。”


 8

 坠楼。

 9

 我和阿冷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们合租的公寓里。

 我们相对而坐,桌子上是丰盛的午餐。

 阿冷在跳动的火焰下显得有些温暖。

 阿冷说“我都说了别这么铺张,生日而已,我一会还得去谈项目。”

 “所以你得抓紧许愿啊。”

 她闭着眼想了想,然后吹灭了蜡烛。

 我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凉。

 “许了什么?”

 “一会能谈的顺利点。”

 “这么浪费的?”

 “这笔单子很重要的。”

 “不就是那些破玩具。”

 “这次不一样,是一批教育器材,和市里的领导谈,谈成了,我可能会升职。”

 “那蛋糕呢,多少吃点吧?”

 她一边埋头扒饭,一边摇头,含糊不清的说“晚上吧,不能让领导等着。”

 “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她把米饭塞在腮帮里,说“不用,你自己吃,我没准几点回来。”

 “别呀,我会等你。”

 她耸了耸肩,这是个信号。我本能的想要拉回些什么。

 她匆匆洗了把手,然后挎着背包走出公寓,我没来由的有些多情,于是我站在门口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会一直等你。”

 她回过头,先是诧异,然后幸福的笑着问我“等多久?”

 她第一次笑的那么温暖,没有半点冰气儿,所以我俏皮的说“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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