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是一个遥远的早晨。阳光被铁栏杆拦截,投下细碎的光芒,铺满一地。微风吹过长满香樟的长廊,在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涟漪。像是听到了海浪消失在地平线上最后的歌谣,像是由岁月装订的相框在墙角剥落而发的声音,我嗅着些空气中石灰的味道,神经末梢开始有了麻酥酥的感觉,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内心沉睡已久的渴望终于忍不住如潮汐一般澎湃又激昂,看到了记忆的残渣碎片,在某一个瞬间汇聚成一个点霎时间爆发轰鸣的噪声。于是,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再没有人认识我。我走在没有一条没有远方,也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一如那些个执著着谈论理想,额头浸满了细密的汗珠的湿润的晨曦。
或许,我来自那儿。香樟树隙间投下耀眼的光芒,灼烧琥珀色的瞳孔让人只觉双目刺痛,脸庞滚烫,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教室的走廊间会飘着淡淡的花香,混杂着夏天的水果与教学楼下的野草味道,空气开始有了微微甜意。傍晚,温柔的穿堂风送来蝉鸣的聒噪,与那些四处飘零的背诵声撞个满怀。课桌间划开的三八线,两个头微微靠拢的小人儿,从嘴里不停吐露出的话语,笔尖唰唰的声音,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全都变成激昂的文字与一串串难解的符号。那些未说出的心语,青春荷尔蒙萌动始发出的声音,统统被激昂的理想、远程的艰辛击碎、压垮。它在昙花一现的时候,你听到自己内心正“砰砰”直跳,你感受着它的温度,别过脸去的瞬间脸颊有些许红晕。但你又看到了远处正在海上扬起的船帆,听到了狂风的怒号与出征的号角,一场改变命运的洪流将要来临!
顺势而为,我们随着远航的船只出发。天空高远、浩渺,一望无尽的海面上漂浮着各色的船只。插在船头的鲜艳的旗帜,被海风吹出了好看的形状,远远望去,像是由大海绘制的一幅闪动着夏季光辉的色彩斑斓的画卷。面对着这种盛大的灿烂,那由距离产生的幽玄的美丽与胜利,在那紧紧贴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层下面,时时涌动着足以改变每一个人生命航线的暗流,在合适的时机里喷涌而发。我看着很多人的船只被巨浪裹挟着前进,虽然一路跌跌撞撞,但是最终仍以惊人的速度到达了遥远的目的地,而我却屡屡被力量较小的浪花困阻,拖着一副疲惫、急躁不安的身子最后走近夕晖晚照的岸边。一种强烈的不甘与懊悔涌上心间,那浸满了奋斗的汗珠的脸上猛然间多了些异样的闪亮,泪水从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涌出来,绕过眼眶下黑暗的角落处,犹如洒在一片泥沼上的光照,闪耀着青春和理想的余晖。
季节轮转,岁月更替,时间以一种近乎刻薄的角度雕琢着我们每个人的模样,正如一年前命运的舵手无形中掌控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方向一样。或许高考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此,并非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断地回望着我的高中和高考岁月,意识到我早已与它们失去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联系,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我记忆的片段和心灵的呼唤。我不再沉湎于一种莫大的悲哀中,而是深深陷入了一种人生的怅然之中。这种怅然启迪我重新评估过去的一切价值,或许人们普遍都会认为它们是不甘的、遗憾的和一种从自我欣赏中获得的安慰。但只有我自己才清楚,它们早已转化为我内在的一种东西,犹如浩瀚夜空中的流星一样,由水平到倾斜,由闪现到坠落,只那么短暂的几秒,便可以在一个人的心里刻下永恒的印记。
我们始终如蜉蝣一般活在这个永恒的时光里,距离和时间都不足以标记它的壮美与博大。不管周遭的不幸与变故于当时的你而言是多么的深沉与悲痛,一旦融入浩瀚的时空里,顷刻间便再难寻影踪。涣散难以察觉,涣散时时发生。这并非一种隐形的黑暗力量与之对抗,而是沉淀在时间里缓慢转动的万物所发生的质的变化的集合。由于时空的某种局限性,我们永远无法察觉周围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些微小变故,在那儿,似乎永远沉睡着一种特别的时间,远比我们所知道的时间还要缓慢。也许,我们所不知道的无人之境,那浩瀚的汪洋,荒凉的原野,湿热的雨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彻头彻尾的不幸。
人们常说“我们不是走出了过去,而是走出了时间。现在的我认识到了这种人生的怅然,却依然不具备从两者中走出的勇气和信心。多年以后,我仍会反反复复做着那个遥远而瑰丽的梦。它产生于2021年的盛夏,从香樟挺拔的枝干处一直延伸至夏阳烘烤着的长满繁密绿叶的树梢顶端,热烈又滚烫,氤氲了淡淡的清香,在季节的更替中枯萎、糜烂,最后经岁月酿造出醉人的芬芳。那芬芳向广阔的天地间散去,让人用一种沉滞的目光看着太阳细碎的光线如何穿透天空皱襞,又是如何与之发生相同性质的嬉戏。
一切都永恒不变,一切又在千变万化,所有的一切即在千变万化中有了结果。风起,太阳的金辉乘着湖面的水波,向湖对岸一圈又一圈地滑行过去。而湖对岸,此时早已笼罩在一种更为盛大的灿烂中去了,绚烂夺目。湖水的尽头生长着连绵不尽的群山,光泻落在坡面上,形成了不同的阴影皱襞,那侧面狭长的阴影,在曦光渐浓的天空的衬托下,呈现出一道孤独的弧线,总让人想起遥远的水晶,遥远的流星,遥远的地平线上落寞的,遥远的流星,遥远的地平线上落寞的丛林渴求太阳的卑微姿态。阴影渐渐蔓延下去,蓄积了一切勃发的力量,终于要喷涌而出了,高大的山头在某个平面以一定的角度倾斜、断落,在一个低矮的坡面上形成了一座高于地面的小山头。山头延伸的地方长着几株低矮的香樟,花朵微微泛白,吐露着含蓄的芬芳。当一个人从旁边狭窄的小路上走出,微微抬头就能看见那花,然后带着一路的芳香,迈向通往湖对岸那条洒满夕晖的光明大道。
往日暗沉犹可追,来路光明更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