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的时候,妈妈早已擀好了我喜欢吃的浆水面,院中菜园的韭菜是新鲜的,拿刀割一把回来,摘去边叶,洗干净了切成小段,然后用清油炝过了放进浆水中。这就是儿子最爱吃的东西了。凉拌豆角当然更是少不了的。妈妈准备好这些,就会带着我的三个儿女坐在大门口等着。父亲坐在一截横在路边的木头上,手里拿着他装烟渣子的小塑料瓶,他边用一小片报纸卷着烟,边和路过的邻居打着招呼。孩子们在身边窜上窜下的,专心玩着他们的游戏。妈妈系着发旧的围裙,上面有烧灶火染黑的痕迹,年近七十的母亲手中剥着往豆角中拌的蒜头,时不时抬头望着街口。没有人知道父母坐在大门口在等待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父母的脸上为什么有着喜悦的笑容。
房顶的烟囱里的青烟在暮色里越来越淡,槐树上的鸟雀也没了声息。父亲换一换蹲麻了的腿脚坐到另一根木头上,抖着手又卷起一支旱烟。妈妈已经在家门口看过五六回了,厨房里锅中的水早开了,可那熟悉的声音为什么还没有出现。村中什字街头的汽车喇叭声响了,这是最后一班从城里回来的班车了,再等等吧。女儿爬在爷爷怀里已经有了睡意:“爷爷,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母亲说:“就是,今天都这么晚了,你爷,娃娃是不是有事?!”父亲弹弹旱烟头上长长的烟灰说:“可能就在这趟车上!”
邻居朱安桂已经吃过饭要去串门了,她对我的父母亲说“快回家去吧,孩子可能有事。天黑了,外面冷得很!”“咹,咹……”父亲应承着,却不愿挪动脚步。夜幕漫过天际,把巍峨的凤凰山,高耸的槐树梢,挺拔的前门楼子悄悄吞没,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了。街巷已少有人的踪迹,只有黑幽幽的房舍和树木的轮廓如剪影一般。偌大的村庄归于平静。这时,我踏着坚实的步子从巷口走来,似乎是走了很长时间。整整三十年,从乡村闯入城里,又从城里步入乡村。那个熟悉的巷口曾经多少次走过,但这一天却走得那样急迫,那样疾速。因为我知道,父亲母亲带着孩子们在家门口等着我,那暗夜里巷道里的一点星光是父亲用力吸吮的烟头,那响亮的声音是孩子们的热烈的呼唤,那快跑的脚步声是儿女迎接父亲归来的鼓点。
孩子们,我回来了!迈开大步,我奔跑过去,我看见妈妈眼中的泪花,看见父亲长长的胡须,看见儿子摔倒了又爬起来向我奔来,看见女儿的小辫子在星光里欢快摇动……甜蜜的暗夜里,一缕浓浓的炊烟从房顶升腾而起,有浆水面和炝韭菜的香味直扑过来……
爹、妈、孩子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