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离
阔别多年,我又一次站在了这里,所幸乡村改造还未蔓延到这里,所以这里看上去与多年前的面貌倒是差异不大,不同的只是这里的金针。这几年村里的人都不再打理田地,金针便肆意地在地里长了一茬又一茬,成了一簇又一簇的野花,明黄的花瓣在夕阳的侵染下微微荡漾出绯红的色彩。
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我也道不明白了。我心里想着多年前喜欢着的女孩,那腿便窜过一丛丛杂草,跳过一道道沟道,爬上一座山岭,把我带到了这里,这里便是诱我打开心房,偷偷瞥窥着爱情的地方吗?
我所习惯叫的金针,便是黄花菜,若是不分得那么细致的话,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萱草,又名忘忧。
一株金针上所有金针花仿佛商量好似的,要排好队一个一个开花,一般当细长的金针长到七八公分时,便要积蓄力量准备开花了,而农户们不等它们开花便要采摘,这样的金针才有经济价值,若是开花了便全无价值了。一株金针上一天只采一根,一直采的话可以采将近一月,若是勤劳的人家,是不易见到成片的金针开花的,只有个别被落下的,才在第二天喝饱清晨的露水后炸开,把明晃晃的花朵儿映进人们的眼帘里。
采金针这项工作是我不愿做的。我家的地分配在一座岭上,这里杳无人迹,尽目望去除了金针之外,便是葱葱茏茏的玉米梢叶。
一个人在空旷的地方待的久了,举目无人,孤独感便在心底油然而生。那时除了头顶的高压线发出的“嗞嗞”响声和风吹过玉米叶发出的“刷刷”响声,再无其它声音了,心里除了孤独便还有一丝丝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偷偷窝在茂密的玉米地里。
那时我想,这里有个人该多好,即便是村里我最讨厌的人也罢。把我解救出来的是个女孩,一个邻庄的女孩。
我村和隔壁村子的地是凭着现在我面前的一道水沟分的,浅浅的水流轻轻拂过那道沟壑,在视线望不到的地方悠然远去。我与那女孩之间除了这道沟以外,似乎再无距离了,在我的视线里,金针儿直挺挺地树立着,随着微风随着她的秀发微微颤着。
我的心安宁了,那一日我只道是我所处的世界里有了人,我便不再孤独了,至于那人是谁都无所谓,当时的我是万万不会料到我会爱上这个女孩的。
之后的十多天,我天天见到这个女孩,细细听着她微哼的歌声,看她被微风吹气的裙摆,脑中幻想着一切可以发生的际遇。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时隔多年,我的记忆依然清晰,她那时头发不甚长,大约到脖颈的位置,额头上留了弯弯的刘海,小小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黑边眼睛,她娇娇弱弱的,微风荡起她的裙摆,看上去仿佛倚在了金针丛里,颇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
那时我已经上初二了,我的九年义务教育是六三制,还有一年我便要上高中了,那时我的成绩不甚理想,所以我就和家里人商量,用体育考高中,那时我对我的运动天赋比较自信,运动会上也经常崭露头角。100米,800米,立定跳远,掷实心球这几项除了实心球以外都是我的强项,专项素质项目中我打算选我酷爱的篮球。既然我打定了主意,自己制订了计划后,训练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上了初三后,学校的初三级部竟然要进行大规模的换班,基本上把整个初三级部打乱重组了,这引起了很多学生的不满,毕竟之前两年奠定的感情还是比较深厚的,兄弟义闺蜜情哪能说散就散,我记得当时还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抗议运动,但那些对于我来说就无关紧要了,因为我在班里上课的时间少了,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操场上。
偶尔一次我在班里上课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女孩竟然成了同班同学,之前两年也不知道是我足不出户还是怎么的,我竟然没有见过她,当然也不知她竟然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我的心微微泛起波澜,我知道那是一种热切,对于一种懵懂爱恋的热切。
可是我的心要微微发烫的时候突然被一盆冷水浇凉了。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在某一天我要去操场练习实心球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她男友在门口处亲吻,我在她男友身后停顿了一刻,正好与她一双明媚的眼对视了一下,我接着移开了目光,我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我是那个和她隔着河沟一起采金针的人。
若是在上高中后我们各奔东西,我的爱情便只是在未萌发时被掐灭,它总会越过那颗坏芽在旁边重新开花,或许我便不会经历之后的心伤了。
我是个不活泼的人,总把一些事情锁在自己心里,当然我的爱情也是,我对于她那潜隐的感情便一直埋藏在心里。
我凭体育考进了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这所学校是分普通生、体育生和艺术生的。在体育生里,我的身体素质也算是不错的,在平常的小测试中很快便脱颖而出,赢得了老师的青睐,在高中的第一次运动会上,便在十项全能项目中大放异彩。我的舍友酸溜溜地对我说,这下全校的女生可都认识你了,我扬扬头,不得不说我那时还是有点骄傲的。
体育生那边可能由于精力比较旺盛,都不是很安分,打架是家常便饭,但是却少有来挑衅我的,我的性格也不张扬,所以我倒是很少参与打架。
若说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偶然,再三相遇便是缘分了。与柳晓芷的相遇让我相信缘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那天运动会结束,我正要回宿舍休息,却被她叫住了,当时见到她我确实吃惊,紧接着便有种幸福来敲门的感觉。我潜藏在心里的感情在见到她的那一面起,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我在想她是不是被我的飒爽英姿打动了,实际上情况是当时我因为局促而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的闹了个大红脸,反而是她的开口缓解了我的尴尬。
她比以前更加漂亮了,身子又长开了一点,褪去了涩气,换了个简单的马尾发型,没了刘海反而显得她的五官更加精致。
她好像被我的动作都笑了,一直“咯咯”笑着,抛出一串串银铃,她说她和我是初中同学,问我有没有印象。我当然有印象,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感情状况,她是不是依旧处于恋爱的状态,所以尽管我的心似快要喷发的火山“嗞嗞”冒着烟,我依然按捺下来,只与她聊一些不着边际的空泛话题。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她是走的艺术生的路子,随着和她的接触,发现她善歌善舞又弹的一手好古筝,我对她愈发着迷了。
我们偷偷用着功能不全的手机,安装了不知零几版的QQ来交流,只记得那QQ好像还不能改备注的样子,也没有头像,对着那一成不变的企鹅模样却依旧阻挡不了我们两颗热切的心。
某一天,她说她分手了,当时我是心花怒放,是真的心花怒放,那种雀跃是强作镇定却又按捺不住。我不知道他们是自然而然感情走到了尽头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过即便是我的缘故,我对那个男孩的愧疚感也只存在了很短时间便转入了对她的攻势。
我们在一起好似是自然而然的,既然初中高中都是同学,那必然有感情基础,我长得虽不是风流倜傥模样儿也算周正,身高体量也合适,她不必多说自然是极美的,郎有情妾有意,在一起不是自然而然的吗?只是我是搞不清在我们的感情开端是谁先表露自己的情感的呢?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学校对于恋爱这方面抓得很严,前几天便抓住了几对,我们算是属于顶风作案了。我们手牵着手在操场的阴暗边角里慢慢踱步,在隐秘的地方说着醉人的情话抑或只是静静听她哼着歌,有时即便隔着老师还偷偷眉目传情,我们的感情进展迅速,却一直好运没有被学校老师抓到。
我们的感情逐渐升温,从拉手到亲吻到偷食禁果。在高一的尾巴,我与她第一次上了床,我把头埋进她软软的胸脯,嗅着她乳间的芬芳。我发现她当时便已经不是处了,要是问我有没有芥蒂的话,我想大抵是有的,但要是说黯然神伤便有点过了,男人心中的那点虚荣心作祟,让我有一点点不甘和一丝丝对夺走她第一次男人的嫉妒,但是当我迎上她温柔如水的眼眸时,我的心便被融化了。
我把她揽在我的腿上,她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胸膛,她柔软的小手抚弄着我的肌肉,我温柔地与她说,“在初二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旷野里,周围是白云绿草和满满的孤独与害怕,是上天把你捧到了我面前,现在想起来,原来在那时我便已经爱上你了,我不敢与你说,便像一根等不到开花的金针,只把感情放在心里熬煮,还好现在它开花了。”
她小手掩口表示惊讶,轻笑道,“原来你觊觎我这么久了啊?”
暑假的辅导班,我们在外没有家长老师的辖制,浓情蜜意,偶尔被翻红浪,那时我真是觉得世上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她长得柔柔弱弱的却是个极为要强的人。我本有些大男子主义,这让我们在相爱一年中有了些小小的矛盾,打吃饭来说,我总觉男人买单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不同意坚持要与我AA,即便我坚持自己买,她也要我征询她的意见。一开始我心里有些不自在,可是她拧着我的耳朵对我说,“恋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即便是所要承担的也是两人一起的。”
对于她的“固执”以后我竟渐渐习惯了,两颗灵魂在轻微的碰撞中渐渐融洽,以后关于我们两人的事总会征求她的意见,每当这时,她便会轻扬起光洁的面庞,露出迷人的微笑,仿佛在为自己驯服一匹桀骜的野马而高兴。
作为艺术生,她非常出色,我经常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看到她的事迹,像在某某比赛拿了什么奖了,这种事到是不胜枚举。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高二那年全校举办的艺术节,那一晚全校学生不用上自习,大家挤在艺术馆看艺术生们表演。她当然也在出演之列,她穿了一身汉服,盘了高高的发髻,看着她那风姿绰约的模样便觉得她真好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她在表演台上弹奏了一曲《渔舟唱晚》,我是不懂音乐的,但我想她演奏的便是极好的。
那些男学生们也不是来看表演听音乐的,若是上来的是男人,他们便一片嘘声,若是女人他们便高呼,如果是美女那他们就沸腾了。我看着场面热烈的现场,看着他们眼中的热切,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一阵激动与自豪,我好想站出来大声炫耀,“看,台上的便是我的女人。”时隔多年,我总对当时的想法感到幼稚,不过我知道,那才是我真正的自己。
她学习本就用功,等到了高三,就更加用功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减少了,但我感觉我对她的感情却更加深厚了。在寒冷的冬夜里,寒风刀子一般甩到人的脸上,冷气无孔不入顺着脖领边的缝隙一会儿便在全身剐了一遍,但我格外喜欢这样的晚上,每当这时她便缩在我怀里,我紧紧拥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我身子里,天气愈冷我的心却越暖。
她看中了某一所知名大学,随着她越来越临近校考,我却发现她情绪有了些许变化,我想女孩儿总归是女孩儿,尽管我知道她平日里比较要强,我想此刻她正需要我出声鼓励她。可是在我温言宽慰后,她的脸色依旧没有缓和多少,她说我不知道校考的残酷程度。那时或许我是真的不懂得艺术生校考的残酷的,以致后来她做出的决定成了我一辈子的伤。
她提出分手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想不明白,我们的感情正浓烈,丝毫没有衰弱的迹象,她为什么要分手呢?一棵生命远没到花期末端的花朵如何被活生生掐断?看着她固执的神情,我想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了学校里一位老师曾经是某某卫视的编导,在某某大学还有些门路,对于考这所大学的艺术生来说,他无疑是能出点力气的。柳晓芷和另外一个女生便是和那个老师睡了一觉,那边是她与我分手的原因吗?
我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的肺里好像引爆一枚炸弹,那是愤怒和不甘,我围着操场跑了二十多圈,直到我筋疲力尽仰面躺在草地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穹。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火急火燎地去她那里寻求答案,然后从她嘴里得知我无法接受的结果,我心窝窝里五味杂陈,又像热火燎热油烹,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孩,三年来和我朝夕相处的女孩,竟然和一个糟老头子睡了。
接下来几天我整个人失魂落魄,在宿舍里也是一字不吭,不论谁喊我都换来我的冷眼相对,他们看到我眼中迸出的寒芒,都知趣地不再多说。我只把铁牙咬碎,宿舍里时常响着我攥拳的声音,我上边通向上铺的梯子被我一拳拳砸弯。我想一定是那个老师要挟她的,一定是。
我抽出舍友平常用来干架的铁棍,把端部用布条缠起来又用胶带缠了好几圈,这样打人依旧会疼痛却不会轻易见血。我披上一件风衣把棍子藏在怀里,像极了一头要寻仇的独狼恶狼,我每天猫在学校老师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人诧异地看着我,我便恶狠狠地瞪回去,我想我一定要等到那个糟老头子,我一定要揍他,打不死他便一直打,把他满脸褶子的脸砸烂。
我最终没有等到那个老师,因为柳晓芷拦腰抱住了我,哭着把我拉走了。
她说,这些都是她自愿的。
她和我做了最后一次爱,以往我在她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这一次我一炮便熄火了。闻着我下体喷薄出来的腥臭味和她身上的香臭味,还有臭烘烘的口水,我竟然有了一丝厌恶,或许当时我自己都没发觉。
我问她,你问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这么你努力了。
她说,她不能输,她一定要进那所大学,她输不起。她说,她家庭一般,她无能为力,做什么事没有代价呢?
真正无能为力的是我,这个代价也是我不想承受的,是我曾经以为我承受不了的。
我问了她一个俗套的问题,这三年你爱过我吗?
她对我说,没有比你更爱的人了。
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否有一丝希冀我能开口挽留她,但我始终什么话都没说,我们的关系再不如从前了。
金针果真是不适合开花的,在未开花时放在锅里使劲熬煮,在阳光下烘干,干干瘪瘪的,在岁月里沉淀,只是这样便好,假若我在高中时没遇见她,我大概也就这样了。可是田里的花总会开的,看着漫山遍野地金针花,开得那样浓艳,你叫忘忧草,忘忧!忘忧!但你何曾使我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