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寒山，在白云生处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位已进九旬华年的老者，和他那三个血火正旺的小子。据说，清末辛丑年间，京城有位深负盛名的御史忽然弃官而去，带着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婴，和一本中国古籍，遁进深山。斗转星移，御史已化成深山里的一缕尘埃，长年呵护着这户隔绝了人间烟火的人家。而当年的幼婴，在避开喧嚣世象的这片白云间，已站成了今日这位鹤发童颜的老翁。他的三个儿子在每晨采厥拾薇归来，便围着他，和已传给老大保藏的那本古籍，每日太初混沌太初混沌地念着。
忽一日，已临近午夜时分，外出一整天的三兄弟才抬着一筐梨回到草舍。梨被腾出，在筐底压着一本翻乱的书典。老人大惊，忙拾起一看，只见书页上清晰地印着《浑世浊流》几个端正的字体。“从哪要来的这本歪经？”老翁厉声问道。
“早晨在坡上追赶一只白兔时，路边捡的。”老大回答。
“三教九流，惑心乱性，以后这种搅扰本真之气的邪物，不要乱拿。”老翁说罢，不动声色地将书随手丢进火炉，瞬间化为一摊灰烬，三兄弟在一旁噤声若蝉。
第二天早上，老翁不见了老大，惊问老二。答曰：“下山去了。”老人一惊，怔住半天。回过神来，一举一动都变得颤巍巍了。那本古籍于是传到老二手中。
第三天早上，老翁不见了老二，忙问老三。答曰：“下山去了。”老人顿觉四周发黑，被老三摇醒，却是一脸颓唐，如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那本古籍便又传给了老三收藏。
第四天早上，老翁被敲门声扰醒。门被打开，老三眼中噙满泪花走进门，竟扑咚一声，跪在老翁面前。老翁一惊，忙问：“我儿，莫非你也要下山？”
“爹，正是为这，不孝子才来向您辞行。”
老翁一声长叹，黯然念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古来万事，本非吾辈所能挽留，既然你们俗念未断去意已坚，老夫自然无法阻挡。”沉吟良响，忽然声若洪钟。“男子汉所去理应是远方，嗟乎！想老夫在深山里呆了一辈子，足不曾踏过凡尘，竟不知外面如今轮转到了哪个世道。”
“爹，不孝子在外面或许能干出一番事体，再回来侍侯你。”
“尽管去吧，不必回头，青山自有人相守；让我来背负起你们祖宗的遗训：终生淡泊，与世无争；而深山终究留不住你们。我儿，去吧！”说毕，兀自闭目，不再言语。
在蜿蜒重叠的山路上，直到老三的身影刹那消逝，老翁才陡然睁开双眼，四周竟一遍空旷，如同又回到了鸿蒙太初；而在老三启程的地方，正端正地摆着那本未被带走的古籍。这时，滚滚云涛漫过起伏的山峦汹涌而来，掩住了苍茫深山，云涛深处，传出了老翁的一声浩叹。
1994年
上世纪的游戏小小说，距今已是二十余年；刊登于1995年2月《小小说月报》，竟然还漏了一半……
图片取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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