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梅子玩得最开心。

玉米呲牙咧嘴怒发冲冠，麻雀在蹂躏着狗尾巴似的谷穗，猩红的高粱把热烈的飞吻送给羞答答的火烧云，金色的向日葵痴痴地望穿恋恋的夕阳，豆宝宝挣脱了硬硬的壳在田间蹦跳。

秋天里孩子们也很忙，帮着大人伙做些农活。

梅子没什么事可做，去找雀儿玩。雀儿正要和爸爸去地里抛胡萝卜。

“梅子来了！”雀儿的爸爸笑着。

“嗯。”梅子怯怯的。

“雀儿，我想和你玩！”梅子忽闪着两只眼睛看着雀儿。

“雀儿要去田里帮忙，你和她一块去田里玩好了。”爸爸替雀儿邀请了梅子。

“嗳。”

胡萝卜地方方正正，宽大硕长的萝卜茵象一张绿色的毛毡把地盖了个严严实实。

“我拔萝卜，你们边玩边把萝卜捡进这个袋子里面。”雀儿的爸爸安顿着这两个孩子。

“知道了——知道了——”

“雀儿，小兔子爱吃得就是这个吧？”

“是啊，你的画册上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还记不记得书上说的小兔、小狗、小猫拔一只大萝卜的故事？”

“咱们也试试。”

她们俩一人撸了一把萝卜茵子，仰着腰肢鼓足劲，各自倒退几步四肢便朝天了。

格格格——

嘿嘿嘿——

俩人手里充其量也就是一根满月的小花瓜嘛。这个小东东还确实懵了这两个小人的一把力气。

雀儿的爸爸已揭开了毛毡的一个角，出土的胡萝卜已绣在毛毡的中央。

“快来这儿装袋子了。”

一个跪在毛毡上抻开口袋，一个一蹲一起，“嗵——嗵——嗵——”这些红黄色的精灵被封杀了。

干完活的梅子，浑身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回来了。

“梅子，来——，看看谁回来了！”面对奶奶一双红红的泪眼，梅子兴奋的眼神一下子忧郁疑惑起来，她下意识地把食指含在了嘴里收住了欢快的脚步。奶奶摸着她的头把她托进了屋子里。

一屋子的人看着梅子，脸蛋上印着泥土擦拭过的痕迹，鞋子上粘着土块，衣服上的第三颗扣子钻在了第二个扣眼儿里。

“快过来让妈妈看看，这孩子又长高了，瞧这幅土匪的样子，去哪儿疯了？”梅子的妈妈端详着这件属于自己的精致作品，她掏出手绢擦去了梅子脸上的土印子，把扣子重新系整齐，又把梅子抱到炕沿上，把鞋子脱下来，磕去泥块后给她穿好，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梅子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到别扭，她的脸拱在妈妈地怀里有些窒息，她试探地挣开妈妈束缚气息的爱护，深深地呼了一大口吸了一大口，她觉得这里和奶奶那里有些不一样，她不敢在这里放肆，只是默默地顺从和强迫着适应。这个屋子里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对话，她在思考。

“梅子该上学了，我准备把她带走。城里的教育制度比乡下完善，老呆在乡下对孩子没什么益处！”这是爸爸的声音，梅子觉得有些生分和不可理喻。

“把孩子带城里可以开阔眼界。”妈妈附和着爸爸。

“城里的条件是比乡下好，可梅子不是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嘛！再说了，学前的东西我完全能教好啊。”爷爷并不同意爸爸接走梅子。

“你们的工作都很忙，乡下不也有学校吗？让孩子去那儿也可以。我们也能帮你们看着。”奶奶的眼窝窝里一直噙着泪水。

梅子也想哭。有两个高个子的人要把她带到城里，一个是抱着她的妈妈，一个是她认为有些讨厌的爸爸。城里是什么，教育制度是什么，上学是什么，她搞不清，但总觉得没有和雀儿他们在一起痛快，做不好还要被惩罚，而且很疼，还是不和他们去的好。

吃过晚饭，奶奶没带她去和老太太们唠嗑。她靠在奶奶的臂湾里，看着眨眼的天空，微风拂过，淡淡的凉爽。

“奶奶，妈妈要带我走吗？”梅子觉得只有奶奶才能把她留下来。

“城里比咱们乡下好玩多了，有好多好多小朋友，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有漂亮的阿姨教你认字。你去了城里以后啊，如果想奶奶爷爷和雀儿他们还可以回来啊。”奶奶摸索着梅子的脸。

“可我不想去城里。”梅子有些愠怒。

“奶奶会常去看你的。你先去看看，不好的话咱就回来。”奶奶在说服梅子那个小小的执拗的灵魂，可怎么也不能让梅子心甘起来情愿起来。

“哦，反正我不想去。”梅子倔起来。

一大早梅子醒过来，奶奶已不在身边。她的枕边叠摞着一身新衣服，她知道那是妈妈给她卖的，让她穿着进城。她懒懒地瞟了一眼象无意中瞟见一堆干枯的花瓣。

“梅子，洗了脸吃饭。”奶奶给她端过来洗脸水。

梅子的小手在脸盆里“扑登——”“扑登——”地甩来甩去，她想把爸爸和妈妈三下二下甩到城里去。

“听话，孩子，洗了脸赶快吃饭！”奶奶始终不敢提起“去城里”这几个字。

“梅子怎么没穿新衣服？”不经意间妈妈已来到了梅子的身边。

“梅子，快吃饭，吃了咱们走！”爸爸分明象个公鸡将军。

梅子磨磨蹭蹭没理他们。

“梅子，快点！把衣服换了！”爸爸在喊她。

她拿着勺子在碗里狠狠地乱戳。

“怎么回事？你和谁怄气呢！”爸爸火了。

她的泪珠子吓得掉下来。

“来，奶奶喂梅子！”奶奶拿过梅子手中的碗和勺子，把米饭送到她嘴边，梅子没张嘴，晶莹的泪花落在奶奶的手上，她抱着奶奶大哭。“梅子不哭，咱去穿好看的新衣服去喽。”

梅子边哭边喊边撕扯着新衣服，“不穿——不走——不去城里——”

爸爸给妈妈递了个眼色。但梅子根本不吃妈妈的一番哄劝。爸爸急了，抢过梅子便暴赐她几个巴掌。

“哇——哇——哇——”梅子在呐喊和恸哭中抗争着这不公正的暴力。

“你有出息了！打上人了！咱不走了！”奶奶也急了，抢过梅子进了另一个屋子。

奶奶轻轻的擦去梅子委曲的泪水，抱着梅子轻轻地摇着，梅子的哭声小了，急促的喘息渐渐地缓了下来。

“梅子，一向很乖的，今天把爸爸惹急了吧。爸爸不是说了么，城里很好玩，奶奶也去过，不骗你，城里有好多象雀儿和狗崽一样的小孩子啊，不信，你去看看，如果没有，奶奶接你回来。”

“真的吗？”

“是啊！”

爸爸痛扁奶奶稳劝，对于这种善意的刚柔相济梅子有些动摇了。奶奶趁机为梅子换了新衣服，一番梳洗后，梅子半信半疑地跟着爸爸妈妈走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