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日。上午近十点,天空灰暗,晨雾尚未散尽。这是个旧阴冷天气中并不算特别的一日。运动场上正进行高二男子1000米的比赛,学生们热情的“加油”声不绝于耳。一圈,两圈,有学生已经到达终点,大家都忙着计时、搀扶到达后体力不支的孩子。就在此时,离终点不到200米的跑道上出现了骚动,一名学生晕倒了。随后,120急救车赶到,将昏迷的学生送往医院。一直以为只是晕倒,输点葡萄糖之类的,调整一下就会好,以前学校升旗的时候,就常常有学生因为低血糖晕倒的情况。可谁曾想,下午却传来噩耗,这个跑步晕倒的孩子抢救无效,离世了。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能够相信,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再也回不来我们中间。
去世的学生名叫仁德潘,我曾带过他们班一年的生物课。印象中,那是一个白净秀气的阳光男孩,爱笑,用功,人缘好,因来自鸡街镇小芭蕉村,同学都亲昵地叫他芭蕉。以往每年他都参加学校运动会的各种项目,从未出过问题。今日此事一出,着实令人震惊。回念往昔种种,逝者音容犹在耳畔身前,不禁悲从中来。为生命的脆弱,为世事的无常,为人类无法自主的命运。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天地间一粒尘埃,舞动或者陨落,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又如棋盘上一颗棋子,留下或者出局,冥冥中自有推手。有人说,是因为仁德潘太好了,老天都嫉妒,不容他在世上。或许吧,天妒英才,古今皆然。也有人说因为仁德潘太好了,上帝舍不得留他在人间受苦,带他回了天堂。我宁愿相信后者,其实死者是得了大解脱、大自在的,而一切的痛苦与磨难,都要留给活着的人来一一承受,是的,只要活着,就必得承受命运所赐予的一切——欢喜抑或悲哀。而人世所有悲欢,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空,终将化于无形。
可以想见,逝者的亲友该是怎样的哭天抢地,痛不欲生。那些刻骨的思恋,那般锥心的疼痛,恐怕终身难以平复。幸福太短暂了,人生太短暂了,磨难、痛楚,却常常如影随形,潜伏在人生每一个细节里,甩都甩不掉。死别的哀伤无奈之下,又想起史铁生《我与地坛》的片段:
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
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我说不好我是像那个孩子,还是像那个老人,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个。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经吹响。
生命就是从生到死的历程,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只是有人走得快些,提前到达了。我们都明白,仁德潘去的那个地方,我们迟早都会去,无一例外。所以,仁德潘的亲人们,爱着他的孩子们,不要哭泣,停止悲伤,必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重聚。现在,我们让他心无挂碍地上路吧。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者已矣,生活继续。运动场上,加油声、欢呼声如约响起。校园里,读书声、笑闹声一如往日。千门万户的灯火不会因此黯淡,炊烟亦不会因此中止。或许某个角落,有一群人在垂泪叹息,或许每个人心间,划过一丝伤感。然而,雾霾散尽,明艳的阳光毕竟又铺满了大地。其实这样很好,一切自然而然,逝者安息,生者勉励。
2018本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瓶颈,此前我一直这样认为。然而,在亲见了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就此悄然殒去的瞬间,我才省悟,自己所遭遇的那些不平与挫败只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小曲折。古人云:“死生亦大矣!”人生任何坎坷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最后,我想借用张爱玲的一句话来提醒自己,也告诉我处于不同困境中的孩子们:成长过程中我们并非一定要与苦难相逢,当苦难非要与我们过不去时,我们要学会不与苦难计较的大气。“计较些什么呢?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