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 知旧而识新
引子:知识的前传:
先来看段对话。
哲学家自诩的使命就是给人类下一个逼格高企的定义。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只有神圣的人类才懂得使用工具,信心满满地说:“人类是唯一懂得运用工具的动物”。
动物学家压根不买账,马上就来砸场子:“猴子还经常捡根树杈子从洞洞里掏蚂蚁吃。”
哲学家有些面子下不来,改口道:“人类是唯一能够制造工具的动物”。
动物学家不依不饶,接着补刀:“鹦鹉制造的工具相当精巧呢,有图有真相。”
鹦鹉用它制造的工具觅食
哲学家有些沮丧,只好找个台阶说:“是复杂工具令人类演进成今天这种样子。”
【点评】:哲学家吃亏就吃在对工具的定义太广义,太基础,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太LOW了,随便用一个高大上的词语代进去,比如“人类是唯一喜欢用炒股票来赚钱被套多少回也不长记性的动物”,动物学家使劲接都未必接得住。(偷笑)
言归正传,不但工具不是人类的专利,数据、信息和知识也不是人类的专利。从某种角度说,工具就是知识的固化。小鸟知道带钩的树枝能拨动坚果,一次一次地反复使用,知识就固化了。猎人磨了块锋利的石块去打鹿,觉得特别好使,最后传给了后代,知识就传承了。但一直到文字出现以前,知识的产生、固化、交流和传承都依靠工具的固化和口耳相传来实现,效率和效果可想而知。
知识发展的历程
传播学之父威尔伯·施拉姆有个著名的“最后7分钟”比喻:如果把人类发展历史的100万年假设成一天,那么这一天中,人类文明的进展如下:
晚上11点,出现了正式语言(4万年前)
晚上11点53分,出现了文字(公元前3500年)
午夜前2分45秒,蔡伦改良并推广了纸张(105年)
午夜前49秒,古登堡发明了近代印刷术(1450年)
午夜前16秒,电报问世(1835年)
午夜前14秒,照相机、录音机问世(1857年)
午夜前12秒,电话问世(1876年)
午夜前9秒,无线电技术问世(1901年)
午夜前8秒,电视首次公开展出(1926年)
午夜前6秒,电脑问世(1946年)
午夜前4秒,互联网问世(1969年)
这一天的前23个小时53分钟,人类积累和传承的知识屈指可数,一切重大的发展都集中在这一天的最后7分钟。这7分钟里出现的文字、纸张、印刷、电话、电台、电视、电脑、互联网等一切和知识的运用、积累、交流、处理相关的载体和技术以指数般的速度推动了知识和人类文明的发展。
在这以技术突破为标志的七分钟里,经济的发展,政治的进步和文化的提升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掌握知识的人与日俱增,知识处理的效率也日益提高,知识的价值随着时间的增加日趋递减,这就是知识贬值论。
第一次大规模贬值:自上而下
在有记载的人类历史初期,知识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地位。知识是身份和地位象征,有知识就是有身价。掌握知识是贵族和僧侣的特权,孔子、老子、释迦牟尼、默罕默德、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后面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贵族和特权阶层。从政治的角度,统治阶层并不觉得所有的人都有识文断字的必要,尤其是那些奴隶和贱民,知识不对称本来就是实施“愚民政策”的基础。
当时的载体,要么极其昂贵,要么或者极其笨重。昂贵的代表是埃及的莎草纸和欧洲的羊皮纸,埃及的莎草纸当时和黄金一样珍贵,法老不但严禁出口,而且严格向其他国家封锁技术秘密,逼得欧洲人不得不发明了更加昂贵的羊皮纸。笨重的代表是两河流域的泥版、中国的甲骨和竹简。两河流域的亚述人、苏美尔人、巴比伦人,识文断字的基本工作就是“搬砖头”。中国的竹简虽然轻了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工作狂秦始皇每天批阅的竹简奏章重达一百多斤,也是体力劳动。所以当时夸一个人博学,都要说他读的书要装多少车,让多少牛汗流浃背。
巴比伦贵族查阅文献就是“搬砖头”
或贵或重的书写材料成为知识发展的最大障碍。到了公元2世纪,中国出了个叫蔡伦的牛人,一举突破了这个瓶颈。蔡伦是个宦官,曾担任尚方令一职,不但善于观察勤于琢磨,而且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深得皇帝和太后的欢心,手下一帮能工巧匠也愿意跟他干。蔡伦和弟兄们在前人基础上改进造纸工艺,利用大众原料精制出了优质纸张。虽然纸张轻巧和便宜,可习惯了卷竹简摸牛皮绳子的士大夫们,看不上这新生事物,理由和今天迷恋纸质书拒绝电子书的人们一模一样——没有手感,不习惯。蔡伦可不仅仅只是业务行家,他还是一个商务高手。他成功地让皇帝迷恋上了他的新产品,并成了新产品的代言人,皇帝颁布诏书:“以后奏章一律写在纸上”。史书记载:“自是天下莫不从用焉”。
在2世纪以前,东方文化一直不如西方文化先进。纸张的推广以及随后出现的雕版印刷术,使知识获取的门槛一下子大大降低,“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隋唐的科举制度,又把百姓对用读书来改变身份的狂热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蔡伦发明的纸张让大量的中国人有书可读
在技术、政治自上而下的复合推动下,知识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贬值。这次“贬值“使中国的读书人(知识分子)数量暴涨。到了唐朝,中国读书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世界各地的总和,科技和文化空前繁荣,从5世纪至15世纪,中国的科学技术和国民经济一直遥遥领先领先世界各国。
第二次大规模贬值:自下而上
当中国享受着轻便书写材料带来空前繁荣的时候,处于中世纪的欧洲,还在承受着埃及和中国的双重封锁的煎熬,既弄不来莎草纸的制作工艺,又搞不到中国纸的生产方法。自己发明的羊皮纸,虽然品质优良,可产量实在太有限,如果要将中世纪欧洲的科学论著全部抄写在羊皮纸上.就得将当时全欧洲的羊统统宰光。
有限的羊皮纸、犊皮纸都到哪里去了?都让占统治地位教会用来抄写《圣经》了。一部羊皮纸《圣经》的价值相当于一块葡萄园,只有贵族和僧侣才读得起。控制了信息资源的教会和僧侣们,开始利用信息不对称大做文章。人们只能听教会“讲经”,教会讲成什么样都可以,都是对的。这种按自己需要随意解释《圣经》的“专制洗脑”行为牢牢地禁锢了人们的思想,权力极端化和思想僵化的欧洲社会结构松散,文化产品稀少,科技停滞甚至倒退。
12世纪,欧洲人从阿拉伯人那里学到了造纸技术。15世纪,来自德国美因茨的大胡子古登堡发明了活字印刷机,并开始印制拉丁文《圣经》。在纸张上的高速印刷使《圣经》的数量迅速增加,而且变得非常便宜,更多的人能够自己阅读圣经,自己思考,带来对教会解释的质疑。马丁·路德等宗教改革者的文章也通过印刷发行迅速传递到各地,宗教改革的思想迅速传播。
古登堡印制的圣经让更多的人自己思考
古登堡活字印刷术在欧洲的快速普及,使知识开始了第二次大规模贬值。这次“贬值”使得欧洲的知识增量短时间飙升,为随后兴起的一系列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时代和科学革命等运动奠定了基础,西方文明再次开始引导人类社会。
第三次大规模贬值:双管齐下
16世纪,蒸汽机拉开了伟大的工业革命序幕,欧洲资本主义社会迅速发展。伴随着工业时代的是社会的剧烈分化,分工的日益精细,流动性的不断增强。人的思想观念充分更新,竞争意识和时间观念加强。崇尚科学、信服真理、追求变革成为人们基本的行为或价值取向。
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使欧美各国掀起了一股竞相发明信息技术的热潮。摄影和录音的出现,是信息记录技术的一个质变,拓展了知识媒介的表达空间。人们获得了原汁原味地进行记录和再现声音和图像的手段,有了细致地观察许多稍纵即逝的事物的可能。这种客观性的记录技术,以它的公正、真实赋予了信息纪实的本性,把人类带入了“有图有真相”的社会。
对“千里眼”和“顺风耳的追逐也是当时炙手可热的热点。意大利和俄国的科学家同时发现了无线电,德国、英国、美国的科学家同时推出了电视。最激烈的争夺的是电话的发明。1876年2月,贝尔递交了申请电话发明专利的报告,以利沙格雷也在同一天递交了申请类似装置的报告,但比贝尔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之父”的桂冠就戴在了贝尔的头上。电和电磁波作为通信的媒介使通信技术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加大了信息传播空间度和信息量,使世界开始变“小”。
和技术日新月异同样重要的是社会制度的提升,法治取代人治成为政治系统运行的基本方式,社会的民主化程度提高。17世纪,英国制定和颁布了世界上第一部旨在保护和奖励知识产权的《专利法》以后,几乎所有的英国人都陷入了一种对新技术、新发明的狂热崇拜之中。18世纪,美国人把专利权写入了宪法,用国家的根本大法来保护发明创造。林肯说:“专利制度就是将利益的燃料添加到天才之火上。”知识产权制度保护了创新人的权益,同时也保护和激发了整个社会的创造热情。
在大力保护知识产权的同时,受教育权被认为是一种人类基本权利,并被理解为一种自由的权利。受教育权不但规定个体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还包括消除各级教育系统内的歧视、建立最低标准以及提高教育质量。1717年,普鲁士王国开始实施义务国民教育,是全世界第一个实施义务教育的国家,到19世纪末,欧美各国和日本普遍实行了义务教育。人们从“我要读书”的社会进入了“书要我读”的社会。
“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携手共进,摄影、录音、电报、电话、电视的出现带来了信息过载和大规模创新带来的知识盈余,使知识开始了第三次大规模贬值。各类知识的稀缺性越来越低,人类的文明站在了新的高度。
从“我要读书”的社会进入了“书要我读”的社会
第四次大规模贬值:
电脑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发明之一,和以前所有的信息记录、信息传递技术不一样,电脑是知识处理的技术。电脑引发了知识革命,使人类社会进入了知识社会。就像工业社会中的机器将人从绝大部分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电脑也将人从大部分人从可重复的程序化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电脑软件成为区别于有形工具的广义工具。传说中的“秘笈和绝招“都可以按照特定顺序组织的电脑数据和指令的集合,固化下来,人工智能技术,更是使这些工具前所未有地具备了“智能性”。固化下来的知识,就具有了产品的属性,而产品是遵从“性能翻倍,价格减半”的摩尔定律的,也就是每过一段时间,价格与性格的比值75%OFF。
互联网和物联网更是拓宽了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链接和渠道,对人类社会影响的深度和广度前所未有。网络使世界的协作成本最优化,各类知识的可替代性大大增加,可替代性大增的后果,大家都懂的,知识开始了第四次大规模贬值。
智能工具和网络使知识的可替代性大大增加
后面的话:
随着知识社会来临,知识的价值会变得像农业社会的农产品、或工业社会的工业制品一样,不断贬值。知识社会的深化,会让贬值的速度会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