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这是晋人陶渊明在《拟挽歌辞三首》中深沉的感喟。人死后,寄托躯体于山陵,与山陵同化,终化为高耸云端的山川,果能如此,幸甚幸甚!
人能否成为一座令后人仰望的山,恰在灵魂高度。人,不会真正死灭,除非精神已先于身体衰亡。其实,在“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中遗体被送往“远郊”,但精神却同时成为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澎湃于亲人的血脉。薪火相传,一种魂魄在默默化育后人的灵魂,走向宏阔,走向高远。
终于再一次确认: 严父,离我们而去了。人在失去至亲的天塌地陷感觉中,才深深感知永远找不到父母那种悲天怆地的孤独和无助。人世,一瞬间成了“孤儿院”——只留爱子在这风雨人间,最爱自己的人驾鹤西去了……冷寂中呼天唤地,求告无门。此刻,才知道我那无师自通的农民父亲是人间最杰出的心灵导师,他的如泥土般朴实无华的一套套的“说辞”,如今再一遍遍“听”来,是如此令人震撼: 回顾自己每个人生难以迈过的坎前,都有父亲及时的宽慰和适时注入的精神动力。犹记得,贫瘠的乡下,他借遍全村,为我求得一本破旧的作文集,而后极为享受地听我一篇篇背诵范文,打开了我人生的第一扇窗户。犹记得,溽热的盛夏,密不透风的蚊帐中,老人陪我夜间深夜读书,尽管识字不多,他却如听天籁,如醉如痴的样子,在岁月风雨中未曾剥蚀而深铭心底……自己的精神发育,一刻也离不开父爱的照耀,回望来路,还有多少个“犹记得”,这都是自己奋进于多难人世的的精神资源。
犹记得,高考失利,如利箭射向灵魂,疾风暴雨中到城里看榜的我,失魂落魄茫然走上了家的反方向,我一步步艰难地推着破自行车挪移于层层雨阵和电闪雷鸣之中,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天黑了,家在何方?一回头,我的老父亲就在我身后!不知他何时,就这样守护神一样,悄悄在风雨中一步步紧跟自己的爱子……二后年,我考到南京一所大学读书,生意失败的他,借钱也要执意送我到大学。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倾囊而出,只留下一张车票钱,回去路上连吃一口饭的钱都没留,一路忍饥挨饿,饥寒交迫……多少年后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安然于一盏温暖的灯下读一本书,赫然入目的是——“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座神……”
人这一辈子是否幸福,不在于你自身,而在于你身边人,还有你的身后人。这身后人,如同一座大山,在静默地护佑你,给你精神以高度,品格以厚度,修行以宽度。
霜风梧桐,幽梦还乡。尘面雪鬓,明月夜,正照短松冈。缥缈孤影,向来萧索。归去也,风雨任平生——凌晨不寐,一次次回望乡下父母,心中巍峨着一座时时仰望的高山。
金辉 凌晨于守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