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子和电脑后面的人,案头似乎总要摆些花草。我也没能例外。几年前我去兼职代课,以教师的身份过第一个教师节的时候,学生给我送了一大盆叶子形如玉米叶子的花。怕我不会养,他们还嘱咐我,说这种花是喜欢喝水的,只管浇水就好。
我便每天浇水,提前把水晾晒半天,一天两次,一次半杯,还专买了一个马克杯作浇水工具,极尽郑重。过了不久,叶子果然蓬大了,枝条也渐开展,但却斜着生长,似乎挣扎着要离我而去。我感到有点小失落,向邻桌的张老师申诉了。她也惊异,围着看了一圈,恍然大悟道:“你把它摆到机箱的热风口了!”——于是,这才免了它的苦刑,原来它并非想离开我;但此后它似乎也并不原谅我,长势渐渐弱了,过了一个暑假,就死了。
不知道是否有意无意,张老师回老家工作时,临别又送了我一株茉莉,称此花易养,嘱我好好养之云云。
我便又勤于花事了。浇水之外,以铁丝弯成小耙子,疏松土壤之用;又备了小毛巾,以擦去叶子上的浮尘,一则美观,二则避免堵塞气孔;又闻听一种理论,谓花草与人相似,也有感觉,只是无口无舌,不能表达而已,假如施与爱心,则报以茂盛,施与疏心,则报以凋零。我对于这种奇谈,虽不相信,但考虑有益无害的投资,也积极做了尝试。
不知道这茉莉有没有领情,它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发芽,不紧不慢地长叶,又不紧不慢地萌出了十几个绿豆大的花苞。这到了最关键的时期了,我更加卖力:水也浇得勤,土也松得勤,尘也擦得勤,歌也唱得勤。然而它还是漫不经心似的,迟迟没有绽放的打算。
我去网上查,谓是缺氮,买,补之,如还不开花,则可能缺磷,买,补之,但它还是无动于衷。时间已经进入了七月,天气越来越热,正当我失去耐心和信心,认定此花无心无肺之时,它居然突然绽放了。
小小的花粒缀在枝上,像黄金钻石一样闪着耀眼的辉光,我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几乎要雀跃高呼。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盆独自侍养至开花的花。花粒虽小,我却依稀嗅到了浓郁的芬芳。我的私心也忽然膨胀起来,有同学想来聊天,我便以“最近比较忙”推掉,其实何尝忙,不过怕屋里人来往,把我仅有的一缕幽香带跑而已。
欣喜之余,我所最担心的是暑假。
暑假回来后,它果然已经枯焦了,不但叶子落尽,枝条也一碰就断。我把花盆从桌上移到地上,叹了口气,出于习惯和纪念,还给它最后浇了一回水,然后只能把它丢在角落了。我有时候看着空空的案头,想再找一盆花养养,再看看角落里干瘪的枝头,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它的枝条上生着圆圆的斑点,似乎发霉了,凑近看时,居然像芽苞,我大感意外,试着给它浇水,松土。过了几天就得到确认了,因为小小的嫩叶开始钻了出来。简直就是奇迹!我敬重地把它捧回了桌上。但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的,正当它慢慢回血的时候,我又得外出了,回来看时,它的枝条又有些枯焦,小小的叶子也零落了十之六七。不过此时我已有了经验,于是不久它便健壮如初了。
原来如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从此以后我便解放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记起来时给它浇点水。它也解放了,该长叶长叶,该开花开花,有水时长着,没水时歇着,又有水时起来继续长。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通情达理的花,我也陪着通情达理起来。从冬天到春天,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记起它来时,它又展现着焦枯的模样,我也并不担心,又给它浇了几次水。这次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它仍然没有发芽长叶的征兆,我想它可能进入了休眠,需要耐心一些等它醒来。
真是一株神奇的会休眠的花。
今天傍晚我的朋友杨某某给我送来一盆小树苗,谓是沉香桂,从学校花圃中好不容易偷得的,并且声明:名花配君子,故自留一盆;君子不匮,永锡尔类,故送我一盆。盛意难却,只得留下。
此刻,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空,又看看脚下的盆花,看得发愁,我又感到自由行将被夺的失落。
“是否可以找人换一盆茉莉呢?”——我刚刚咽下一大口可乐,喷出二氧化碳之后,这个念头已经开始在我脑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