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

（一）

“我还有两站到。”

“东广场还是西广场？”

“东。”

“嗯。”

停车，快步穿过广场，在人群之中一眼便认出了她。像蓝天一样清澈的蓝色衣裙，两手提着满满的行李。她像过去一样，蹦跳到我面前，习惯地把行李们递到我手中。

“我先去取票，等我会儿啊。”

（二）

我们坐在火车站旁一家KFC的二楼。

太阳将逝未逝，郑州站前一如既往，熟悉，亲近。两百米外的我们的高中，却只存在了我们共同的记忆之中。一些变的，一些不变的，一些远方的，一些眼前的……

闲聊着这一年零一个月间的各种故事————老师，建模比赛，实验，打工，前天，昨天，今天，秋天，冬天，春天，夏天，秋天……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有趣的故事要告诉我。

她的嘴角带着我熟悉的笑，和五年前一样。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各个场景。

“昨天我拿到了我们学校的一等奖学金了，唉，我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现在觉得，只有挣到手里的钱，能信赖了。”

“不过……我以后……应该能拿到两份生活费了吧……哈哈……哈。”

她的眼睛不再与我对视，她的眼睛，木然着，闪烁着……

窗外，夜色终于吞没了郑州，街道还未点起路灯。穿行的旅人，等着生活的摩的司机，卖着小玩意儿的老人，还有窗户里映出来的她小小的身影。

她蜷缩在座椅里。

像是要缩回到过去一样……

“我下去取一下餐，等我一下哈。”

我打破了这沉默。

（三）

小食套餐和她点的咖啡终于端了上来。

“我在喝中药，让我少喝甜的，你放两包吧。”她把她那包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我的这一侧。

我没有接。

“那赶紧吃吧，还有40分钟火车就开了。”她说着拿起了一小块鸡排。

我没有回。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沉默着啃着鸡排。

我猛的吸了一口咖啡，烫的，苦的。她的头埋的更深了……

“你是个坚强的姑娘，你家里发生的事情，做为你的……好朋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快吃吧，赶不上火车了。”她语气急切。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这里……默默陪着你吧……”

她攥着咖啡，肩膀一震，垂下了目光。就如同一只，在寒夜里蜷缩着的流浪的猫。

“咖啡，太苦了……”

我看见泪水，从她面颊划过，很快的被她抹去，然后，又一滴也无奈的划落。

我看见她手足无措，闪躲的目光。

无能为力。

“其实，我今天已经哭了两次了，一次是告别奶奶，还有就是爸爸送我到郑州……”

“我不想走之前再哭了……

……都怪这咖啡……太苦了……”

“都怪你。”

她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暗下来的城市。

“嗯，怪我。”

我低着头，轻声的回答。

她抓着那杯苦咖，紧紧的，大口大口的吸着，不再掩饰泪水……

周围的喧闹渐渐远去，空气仿佛抽干一样。飘浮在一片漆黑之中，随时可能飘走，随时可能消失。

我想起，一个月前的夜里，她告诉我，她父母要离婚了，她很无助。

我想起，一周前，她告诉我，家里她妈妈的衣柜已经搬空。

我想起，她留言给我，说她不敢再见到我……

“……到点了，快该检票了。”我起身抓起她满满的行李。

“……嗯”

她那样安静的，跟在我身后，快要消失一般……

（四）

夜色刚刚吞没了郑州——这座乏味的城市。

远处的居民楼中，渐渐地零零星星地亮起了温暖的灯火。郑州站，人，夜，她，我。重复着团聚与送别，或许，这就是人们赋予车站的使命吧。或许，那些都不是真的，或许，世界本就是这样，或许，没有或许。

“到了……给我吧。”

她郑重的走到了我的面前，盯着我的眼，脸上的泪痕不知道何时已经抹去。

像从未有过一样。

“还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完吧。”

她这样软软的命令我。

我放下她的行李，鼓足了勇气。

一把将她抱住，死死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的。她的温暖贴在我胸口，离心最近的地方。

“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她，有些惊讶，呆呆的，她的反抗，轻轻的。

并不足以将我推开。

“……别这样”

“……这样……我又该哭了。”

她在轻轻地挣扎。她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沉沉的。

这五十公分内的世界，安静的，像是从未有过任何嘈杂的事物……

但愿我懂你这些日子来的酸楚，你不为人知的孤独，你坚强背后的苦涩。

还有些话，卡在了喉咙，怎样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

“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值得你拥抱一生的人吧。”我没有说出口，只是想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逃出了我的封锁。抓起行李，嘀嘀咕咕小声埋怨着我什么。

然后，转身把脸扭向了一个我看不到的方向……

我知道，我本没有资格这样做，是我鲁莽了。

“我还是喜欢看见你笑的样子。”

我站在她的背后。

她没回应，检票，抓起行李，通过安检。

她没有回头。

“再见！”

我向愈来愈远的她喊道。

她不再回头。

像蓝天一样清澈的蓝色衣裙，隐没在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不曾来过一样。

像一切都已经被带走了一样，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五）

7点12分

她的列车已经驶向了北国。

我还依然站在车站的广场上，带上耳机，不知为何，眼角却有些湿润。

曾经拥有的东西失去了，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大概，不曾拥有，会是一种幸福吧。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块儿是什么味道。

耳机里响起了熟悉的吉他伴奏：

“……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拥抱的余温，还不够陪我们走完下一站。所以，这段旅程就只剩下孤军奋战。

不知道再见，会是在哪个冬天。

错过就错过吧，反正一辈子也没多长。

一方  2017年9月19号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