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是人最深的乡愁。一个人长大后,总有些滋味,只能停留在记忆里。无论你去过多少个地方,吃过多少珍馐佳肴。你最怀念的还是旧时光里最初的味道。因为时光把那初时的味道印刻在你的味蕾上,随生而生,不可磨灭。
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我,童年世界里布满了无处不在的外婆的身影,还有“外婆的味道”。回想与外公外婆生活的那段岁月,自己仿佛是一个幸福的小公主,生活虽然贫穷,衣饰穿着朴素无华,但外公外婆对我无私的爱却足以温暖我的整个童年。
记忆中,外婆家的后院有一大片菜地,地里春夏秋冬轮季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水果,其中必少不了芋头。因为我最爱吃的就是外婆做的芋头糕,所以一年四季,外婆都会在地里种上芋头。
芋头,可以煮着吃、烤着吃、炖着吃、煎着吃,但我最爱的还是蒸着吃。用石磨现磨的醇香大米和现摘的新鲜芋头切成碎片,放入盘子里,加入葱花和少许盐一起搅拌,然后用铲子一层一层地铺上蒸炉。蒸好的芋头糕会结成一大块,最后用刀切成一块一块拿着吃。稻米的悠香和芋头独有的清香混合成的芋头糕的味道,那便是“外婆的味道”,是我最爱的味道。
外婆生在民国时代,她没进过学校,也不识一个字。但外婆很通情达理,与乡邻们和睦相处,与世无争。外婆从小就对我说“莲儿,你长大做人,就要像这芋头糕一样,不要过于在意这块芋头的长相是丑或是美,而应更关注它本身的味道。”外婆用平平凡凡的语言潜移默化影响了我那时幼小的心,无形中教会我很多道理,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好人。
往事终究难以忘怀,而我终究离开了养我大半个童年的外公外婆。与外公外婆离别那年我刚好七岁,七年的时光里每天与外公外婆形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童年多半的美好时光都汇聚在那小小山村,汇聚在外公外婆无微不至的呵护里。直到有一天,妈妈领着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带我回家读书,我才与外公外婆割舍掉了朝夕相处的快乐时日。
其实,当时对“家”的含义十分模糊,家是什么?在我那时的理解里,家就是与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每天吃着外婆做的芋头糕,简单幸福的日子。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内在的概念。这点拿现在来说,可能那时年纪小,记的没比忘的多。父母有事,不能常来看望我,或是他们来的时候,而我习惯性把他们当成客人或是亲戚。所以,在我童年里外公外婆占据了我的整个记忆,无可置疑。
在我回家上学后,外公外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坐车,所以他们只来看过我一次。他们来看我时,好像获得了什么宝藏,开心得像个孩子。外公拿起小凳子与我攀谈,外婆拿了满满一袋芋头糕,笑着对我说:“莲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留着多吃点。”没等外婆说完,我早已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因为距离远,爸妈工作又忙,每年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我才能回去看望他们。而即使是这样寒冷刺骨的冬天,外婆也会亲自做好热腾腾的芋头糕,迎接我们的到来。转念一想,我什么都没有给予他们,反而是他们给了我太多太多不可回报的东西。我真的亏欠了外公外婆太多太多,这辈子恐怕都无以回报。
时间悄无声息分分秒秒在流动,那些快乐的时光却一直印刻在内心深处。转眼间,我已到高中,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以为外公外婆会一直陪着我走下去,他们可以长命百岁。但最终,希望还是没能扳倒绝望,在外公离世后,外婆终究没能走过后辈们翘首以盼的期望,在后辈们的泪眼汪汪中撒手人寰。
在外婆离开的前的一个月,我从学校赶回去看望她。那时外婆已经生病多月,人看上去面黄枯瘦,有气无力,但她还是执意要为我做芋头糕。那是我第一次那么不情愿吃芋头糕,心里隐约感到很悲痛,仿佛这是外婆做的最后的道别仪式。那次,外婆一面做,一面要我在旁边记下她的步骤。她说,以后外婆不在了,你想吃就自己做着吃……
秋天的残阳透过厨房的缝隙,打落在外婆瘦黄的脸上,我才发现原来外婆真的老了。她的背早已弯曲,像层峦的群山的背脊;她的头发已斑白,好似凛冽冬日里的残雪;她的眼睛已凹陷,仿佛失去光的水晶球;她的手已干瘦,如同粗糙的古树的树干……
外婆真的要走了吗?我还抱着些许期望,希望病魔不要那么快夺走外婆的生命。可是后来,无情的病魔还是绝情地夺走了外婆的生命。离别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外婆离开的最后一刻,我也没能与她好好道别。甚至在外婆出殡那天我也没有去坟地,没有给外婆哭路祭拜,只是受母亲托付,驻足在外婆住过的小屋子里。之后,妈妈说,外婆在阁楼给我留了一屋子的芋头。外婆还说,只要我能好好的,就是对她最好的犒劳。所有与外婆有关的画面像海水一样汹涌地向我袭来,心像被铁丝绞着,愈发生疼,我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
外婆走了,真的走了。那些昔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定格在心里化作了哀思,祈求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
外婆走了,但是“外婆的味道”没有带走,这么多年,不管我去过多少个地方,吃了多少美味佳肴,我都不会忘记童年最初的味道——芋头糕的味道。我继承了外婆独特芋头糕的做法,我知道我会一直记住那个味道,那个旧时光里充满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