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2017年3月5日九时,阴,我走入三岩寺养老服务中心。

那扇铁门被我推开,坐在长椅上满头白发的老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我们的身上。

他们,是我从未想过成为的人。

但他们年少时,一定也没想过,会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度过小半生。



我们一个个将他们扶到院中的长椅上,由同学为他们表演节目。

但他们大多已经太老了,她们在唱什么,音乐在放什么,他们根本听不明白。

他们只知道,有一群学生来了,还挺热闹的。


照片中那位看向镜头的老爷爷,是个乖老头。

我们蹲在他身侧,他扭过身,双手一直放置大腿上,一直带笑保持与我们面对面对话。

“爷爷,您饿了吗?”“我不饿。”

“爷爷,您的裤子是您的孩子给你送来的吗?”“我自己买的。”他揪揪裤腿。

“爷爷,您能听懂庆元话吗?她是庆元人。”“我听不懂。”

我们与他们对话的内容无非是:

“早上吃的什么呀?晚上呢?晚上几点睡觉?早上几点起床?饿了吗?老伴呢?有几个子女?子女多久来看您一次?怎么和他们联系呢?”

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一句回答总要理解很久才能略微猜出内容。

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真心,他们渴望有人来问好,听听自己的故事。



“她是疯子,把她推远点儿,她会影响大家看节目的。”

话落,她被强推到了院中的角落。

胡萝卜同学没有听到这番言论,只是看到这位奶奶一个人在院中的角落自言自语,于是推搡着我走了过去。

向她问了一个又一个同样的问题,我才略微了解到为什么他们说她,是疯子。

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她重复地说着自己的老伴脚生了毛病,说自己没有子女,以及一大番我没法听懂的话语。

在听她说话间,我仿佛看见了真实社会中的祥林嫂。

我只能装懂地应和着,直到被叫去表演节目。

我和胡萝卜离开后,她不再自言自语了。

或许是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也终于,有人倾听了。

养老服务中心的老人们,哪一位不是八九十的高龄,哪一位没有多姿的平生,谁还愿意一次次地听你一个爱说话的老婆子倾诉过往呢?



从入门开始,这位叔叔就频频主动要与我们握手、拍照。

起初他甚至不会摆耶,是看着我们的手势模仿而来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要求后,有其他的老爷爷老奶奶上前拍掉他摆耶的手,骂骂咧咧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但大抵是在让他别再做这样的事。

合照的女孩儿摆摆手,对他们说:没事儿的,让他和我照张相吧。

毕竟他们是一群整日待在这逼仄地方的人们,对外头的人,尤其是年轻的学生们新奇是理所应当,拍照对没有智能手机的他们来说也是奢侈。



照片中第二位带着蓝绿帽子的奶奶,她今年九十四了,身体健康。

谈话间,她还进屋拿了四个金桔硬是让我们收下。

在我们谈话的那么多位老人中,她属幸福的一位。



一位最酷的奶奶,九十二高龄。

“奶奶,以后少抽点儿烟哦,抽烟可不好。”胡萝卜同学说。

“从前不抽的,后来抽了一次才开始抽起来。”

“奶奶,烟是哪儿来的?”我问。

“自己带了好多,朋友也送。”

我所谓的酷,并不意味着抽烟是好事儿。

因为酷,本来就不是绝对的好。

但有时候我们还挺羡慕那些酷的人的。

因为我们看不见那些人的苦痛。



在我们谈话间,还有大堆人马在里头包饺子。

饺子出炉后,由我们给那些无法下床的人们送去,我这才发现,这服务中心,远不止院中坐满的那些人。

端着盘子,我进入了一间最靠近院子的十人房,房中大多是瘫痪在床的人们,除了老人外,还有些不过四五十岁的人们。



照片中左边的那位女士,她的手作小鸡状,她没法用手,更确切点说,她只有头部可以活动。

但从头到尾她都非常活跃。


右边的这位爷爷,才六十四岁,背部神经坏死,排泄只能依靠管子。

他很快就自己吃完了饺子。

我看见他的床头有手机(老人机),于是问他:您平常用手机跟孩子打电话吗?

打!

多久打一次?

有时候天天打,有时候一星期打一次。

他们多久来看你一次呀?

正月初十刚来过。

谈话间我才知道,他的儿子在宁波天伦卖衣服,从前讨过一个老婆有了一个女儿,后来离婚了女儿随了妈,如今十八岁了,而后又讨了一个,小女儿才六岁。

她们都来看过您吗?看过看过。

他又说起如今宁波到丽水上高速交通有多么的方便,国家政策的改善与日益的强大让他们有多么的受益。

我问他:那您平日里躺在这儿都干嘛?

他举起床头的遥控器:看电视,遥控器都在我这儿,我想看啥看啥。

那爷爷您可是这间房的房主啊。我打趣道。他笑。


在和那位爷爷聊天之前,我和胡萝卜同学围在另外一位板寸头的“叔叔”床边。

带引号是因为,看见粉色带花的内衫,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是位阿姨啊。

人慢慢变老,第二性征也在渐渐消失,在容貌上趋于相似。愈来愈多的皱纹,睡的再早也会出现的眼袋,以及松弛到与脖颈快连在一起的下巴。

或许,这是人越年老越不遭人爱的原因吗?


我们同样问了阿姨子女多久来看望的问题,她不知说了什么,边嚼着饺子,边大哭起来。

她说的好像是,女儿没来过。

我和胡萝卜同学也不知所以地红着眼睛,留下眼泪。

老人从来不是因为他们的老而可怜,而是因为那些想记得他们的人一个个离开了人世,他们想记得的人一点点遗忘了他们。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迷失黄昏,欢迎你来找我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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