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西村种菜,没有人知道,我从血海尸山中来。
这是我最后的平静生活。
在这个高楼林立、人群密集的现代化都市,就连农村也先进得不像话。
几乎没有人用牛耕地,也没有人用马拉货。
浇水、翻地、收割,都有机器。
比起仙界,好像也差不了太多。
于是很少有人再提起仙界,神魔妖鬼,都成了神话传说。
然而这些对于我可不是传说。
我从仙界来。
曾经,他们都叫我战神。
我的来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是第三次仙魔大战的决战之地。
魔尊一箭射来,正中我胸口。
我心知大势已去,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我就到了这热闹之处。
身边围着一群人,其中一个,还说是我娘。
不对,这里的人不叫“娘”,叫“妈妈”。
他们说我考上了大学,可是家里老人生了病,没有足够的银子供我念书。
我没日没夜地干活,为自己攒学费,终于累得晕倒在地里。
我能明白他们的话,可我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意思。
读书、攒钱,离我都太遥远了。
我是天帝第七子,一出生便通晓古今所有事。
仙界追求的是大道,金玉钱财,皆为身外之物,不足挂心。
我从未体验过凡人的悲喜。
那妇人抹着眼泪把我扶回了家,边哭边说,都是他们对不起我。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
因为我没有母亲,只有母后。
我们是母子,但也是君臣。
可看着这妇人为我落泪,我还是感觉心口酸酸软软的。
我不由得抬手揽住她瘦弱的肩膀,一句话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口:“妈,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那妇人哭得更凶了。
后来的几天,她和另一个自称我父亲的中年男人,都守在我身边,不让我出门。
我还从没有在榻上躺过这么久。
我是火神,一出生就掌管天下之火。
从小,我的生活便只有修炼术法这一件事。
我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突然就觉得,当个凡人可能也挺好。
后来我身体好些了,我也察觉到了我的法力在逐渐恢复。
我想我大概是重伤被封印,意外坠到了这世间,恰逢这农家孩儿疲惫昏迷,我便上了人家的身。
这么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既然占了人家身体,总要为人家做些什么。
这孩儿书读得好,奈何家中贫寒。
我便替他下地干活,上街卖货,我终归是个神仙,纵然用着同一副身子骨儿,我也比他原主人结实些。
很快,钱便攒够了。
我的法力也恢复了大半。
我终归是要走的。
仙魔大战尚未结束,我身为火神,没有逃避的道理。
我寻了个好日子,离了这孩儿的身体。
我的魂魄飘于半空,手中结印,天际一道闪电划过,我回到了昆仑之巅。
然而,昆仑之巅与我离开时却是大不相同。
没有尸横遍野,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干涸的瑶池,没有仙魔之界。
这就是普通的高山之巅。
怎么回事?
我茫然立于瑶池曾经的所在,不知所措。
忽然,我耳中听到了一阵喘息声。
我循着声响走过去,只见魔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还是那么惹人厌,半死不活了还不忘冷嘲热讽。
他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挑衅地看着我:“哟,这不是战神殿下吗?”
“这不是魔族君上吗?”
我不甘示弱。
然后,我们双双陷入了沉默。
我被他一箭射中胸口,可他也被我打出去的火球烧得差点儿魂飞魄散。
仙魔大战,灵气浩劫。
我们双双来了这陌生的地方,且再也回不去了。
魔尊比我醒来得早,知道的事情也比我多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人家魔尊,附身的是个很有钱的修道之人。
他说,如今距离仙魔大战,早已过了八千年,现在的世界,早就没有神也没有魔了。
我们这点儿法力,迟早要溶于这世间。
于是我们决定,用这些法力,给自己找个人间身份。
魂魄齐全,神智清明者,我们是不能碰的,那是夺舍,为大道所不容。
没想到,我堂堂仙界战神居然与魔尊为伍,还意见一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我们选中了两个魂魄不全的人附身。
耳边是规律的机器声,我睁眼便是一片洁白。
有个下半张脸蒙着白布的女孩儿高兴的喊:“病人醒了!”
门外冲进来个中年妇人,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可算是醒了!”
这流程我熟,这位一定是我母亲了。
然而,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母亲,从头到尾没有和我说话,眼睛虽然看着我,但她说的话都是对着那些白衣人。
看来,我对这个世界还是了解得太少。
很快,他们就把我送进了一个很封闭的地方。
我隐约看到,大门上写着“精神疗养中心”的字样。
我在那里遇上了魔尊,他穿着一身蓝衣服,身后跟着两个白衣人。
他找到机会告诉我,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医院,就是治病的地方。
而我们选的身体,据说是有疯病。
怪不得魂魄不全。
真没想到,我和魔尊当了一辈子对手,如今居然成了病友。
不过还好,只要我们好好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不再满嘴神仙妖怪,只要通过了医生的考试,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看来,当个凡人也怪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