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起梳妆听风雨,亦无芭蕉亦无竹。银丝落成千条线,斜风,隐入凡间留不住。
烽火烧尽寸草灰,狼烟,银枪寒光拍战马。横刀长啸悲欲绝,生死,山河依旧笑青山。
——《定风波·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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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沁被父亲禁足在营地,对外的说法是身体不适,实则是她与归尘的关系全盘托出,穆成风惊骇之余担心二者关系被人发现,冠上通敌叛国之罪,抢先一步卸了她的军务。
此事甚为机密,只有她和穆成风知晓,至于云莺,多少也猜到了自己闯了什么祸。
“小姐,我,我错了。”云莺哭丧着脸,又担心又胆怯,“我没想到老爷会,会……”
穆念沁苦笑,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若说真有错,那就错在从一开始不该和他结识。
穆念沁起身走出营帐,营地显得些许冷清,父亲和兄长带走了主力军,只留了一部分将士守在后方,还有一些伤病将士和文官。
前线捷报频传,留守后方的人也显得很兴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见穆念沁走过,纷纷问好,虽然不知道这位英勇善战的少将军为何会留在后方,但是穆念沁在军中威望颇高,大家都蛮喜欢这位巾帼少将。
穆念沁一一回应着,有些懒散和漫不经心。天上下起了小雨,一点一点的,倒是难得的惬意。
父亲做这样的决定也好,如若真在战场遇见那人,尚且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一瞬间的犹豫,或许就是生死攸关之时。
穆念沁伸伸懒腰,心想,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这场战争赶紧结束吧。
“不好了!”人群里忽然爆发喧哗,穆念沁侧头看过去,似乎是医官们的驻地,她皱了皱眉,快步过去。
人群围住的是受伤的士兵,看装束,准确说来是传令官。
“少将军。”众人见穆念沁,纷纷让开一条路。
穆念沁上前查看,“怎么回事?”
“少将军,不好了。”传令官受了伤,又连番奔波,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什么不好了?”穆念沁急道,“是前方出问题了吗?”
传令官点头,“是,元帅和大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
穆念沁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有些发黑。父亲的作战计划,是将大军分三路推进,左右两路从远端推进,中军由他指挥,企图扇形包围,将对方逼到死角,不愁不胜。
但听传令官所言,左右两路已经被对方截断,三军没有合拢,中军被引入密林深处,现在反倒中了对方的合围之策,被对方各个击破。
如此高明的策略,除了归尘,穆念沁想不到其他人。
那“八阵图”果然只是个警告。
穆念沁通体身寒,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立刻传令下去,点兵出征,去支援父兄,救他们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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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银龙甲,手持银龙枪,穆念沁站在众军士之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穆念沁十四岁上战场,如今五年有余。在战场上,我杀敌无数,这杆银枪浸满了敌军鲜血,染红了枪头。它上面刻着四个字‘精忠报国’!你们可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我们穆家军,世代受皇恩浩荡,守护身后的山河故里,守候万千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敌人就在前方,我们要怎么做?!”
“杀!”
穆念沁眼眸寒光四溢,翻身上马,大喊,“出发!”
此去,穆念沁不知生死。她带领的这支队伍,不过数百人,真的能救出父亲和兄长吗?一丝把握也无。
如若胜不了,至少让自己和父兄死在一起,也算是圆满。
“驾!”马蹄飞扬,穆念沁手握缰绳,拍马疾驰。
父亲,兄长,一定要等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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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传令官所标位置,穆念沁暗伏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山下正是那日归尘布阵的峡谷。
穆念沁攥紧手心,那日以为他只是警告,想不到竟是下了这步棋,将父亲引诱到此,一举歼灭。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穆念沁额上是细密的汗珠,心念电转间,她有了计较,分出三个小队,每一队只有十人,每人配战马,在马尾上拴上枝丫,然后命他们疾驰而行,四处绕圈子,造成大批人马来袭的假象,再配合敲锣喧闹,高喊,“穆家军在此!”
归尘一定会让人查看,如此一来暂时分散他们的军力,给救援争取时间。
穆念沁此举旨在救人,并不关乎胜负。是以出此计策,仅做缓兵之计。
“你们记住,跑的越远越好,圈子绕的越大越好。”
众将士领命前往,依计行事。
果然,蛮人听到喧哗,疑心窦生。齐谙立刻调兵应对截击,分出不少兵力。倒是归尘有些疑惑,从他探听到的消息,穆军的兵力怎么会有多余的主力军?然而齐谙不听自己的话,一意孤行分兵而行。
只留下归尘在原地,继续困住穆成风。
穆念沁见时机到了,立刻示意将士,策马从侧方冲下山,冲乱了蛮人的阵型。
穆成风见穆念沁拍马驾到,又惊又喜,随即又多了几分担忧,他与儿子已经被困住了,难道还要搭上一个女儿。
“念沁,谁让你来的!”穆成风连续鏖战,已经疲惫不堪,身上甲胄已经受损,尚且不知受了多少伤。
穆念沁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一边冲杀敌军,一边喊道,“我来救你们出去。”
穆远璋头盔已经丢失,脸上有血有尘,一身狼藉,“小妹,你不该来!”
这是死局啊。
“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穆念沁长枪一挑,捅破对方胸膛,血溅四方,银龙甲染了血红。
另一边,归尘见银甲小将横出,惊得一身冷汗,是念沁!早该想到,她是能领兵的将领。
可是这场局,是为了将穆成风一举歼灭所布,每一处的设卡都是恰到好处,让穆成风难以挣脱。如今,穆军主力被截断,各个击破,眼看已经到了末路,偏偏杀出一个穆念沁,局面瞬时变得不确定了。
要么,自己一狠心将穆念沁一同歼灭在此,要么,自己念旧情,放她一条生路,如此,也就是放了穆成风。之前所做布局也就前功尽弃。
族人使命,感情使然,为何如此之难?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归尘紧咬着牙,浑然不觉手心已被指甲戳破,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哟,这丫头来了。”旁人正是那日所见的蛮人,他和归尘一同辅佐齐谙,见穆念沁在战场中左右厮杀,勇猛无比,眼神流露出浓烈杀意,“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她。”
“弓箭手,准备!”
“不要。”归尘急忙拦道。
蛮人不为所动,瞥一眼归尘,冷冷道,“别忘了,你是我们的圣使。”
两人眼神交锋,蛮人有些轻蔑的冷笑一声,随即挥下手臂,“放箭!”
归尘瞳孔放大,看向峡谷内,没有遮蔽得穆军被流矢逼得节节后退,又被逼回到战场之中。
穆念沁长枪挥舞的虎虎生威,如梨花零落,带出残影。
“后退,后退!”穆念沁大喊,“所有人找隐蔽!”
穆远璋杀红了眼,喊道,“弓箭手!”
所剩不多的弓箭手立刻找到掩体,拉弓准备还击。
穆念沁在防御的间隙,忽然瞥见山上那人,恨意顿时淹没了理智,你果真要逼死我?
视线里,只有那人高高在上。归尘,既然你要我死,那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见她夺过旁人的弓箭,将箭头瞄准了归尘。
归尘紧盯着穆念沁的一举一动,看她拉弓,瞬间知道她的意思,忽然就笑了。是啊,只要我死了,变不用两难了。
甚好。
归尘思及此,陡然翻身骑上马,“驾!”
“你要去哪里?”
归尘策马直冲穆念沁而去,眼里只有那位身披银甲,犹如天神下凡的将军。
我的将军,待下一世,再来与你相逢。
“噗!”一声闷响。
穆念沁扔下弓,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的箭还在弦上,而归尘却扑倒在自面前己,将自己护在身下。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是归尘的。
她惊恐的看着穿胸而出的箭头,再看近在咫尺的脸庞,恐惧,痛苦,还有后悔瞬时溢满全身。
“归尘,你怎么那么傻?”穆念沁抱住归尘,大哭,“我只是想吓你,我不是要杀你啊!”
归尘勉强扯出一抹笑,“战场上,生死有命。这是我的命,念沁。”
“不,不是!”穆念沁的盔甲脱落,青丝散开,落在归尘脸上,和着她的泪水,一颗一颗滴落,“我是敌人啊,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啊?”
归尘艰难抬起手,抹掉她的泪水,惨然笑道,“于公,我们各为其主。”
“于私,情不知所起啊,念沁。”
“啊——!”穆念沁的痛苦,泣血嘶吼,“书呆!归尘,不要死啊!”
“求你!”
周遭刀光剑影,血光四溅,呐喊嘶吼。
山河无恙,唯独没有你。而我,没有了所护之人,还要这山河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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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之下,青山山脚,有个小小的村子。村民们自给自足,虽不算富裕,但也过得很是幸福。
“大婶,这是你家的柴,我给你放在这里了。”
“啊呀,年姑娘,真是辛苦你了,快来喝杯水。”
“不了不了,我家大哥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陈婶子追着跑走的姑娘出了家门,有些懊恼,这姑娘怎么跑的那么快。每次都麻烦她帮忙,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嘿,婶子。小年又帮你家砍柴啊?”
“可不是嘛,我本想给她倒杯水,又跑了。”
“哈哈,她家还有个病秧子相公等着呢。”
“倒也是。”
“说起来,小年和她相公是啥时候到咱们村的?”
“咦?我记得是三年前吧。”
“哟,都三年了。”
“可不是嘛。”
村民口中议论的年姑娘急急忙忙赶回家,果然,远远的就看一袭白衣的公子站在门口相迎。不禁笑笑,一边扶着他进屋,一边埋怨,“怎么不在家里等着?”
公子笑的温润如玉,摸摸她的头发,“我等不及。”
年姑娘嘻嘻一笑,“回家,吃饭。”
“好。”
白鹤飞过,长鸣清亮,青山依旧在,只是笑春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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