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警察小说)


真帅毙了,出去培训也能碰上案子。

新建的盐城的警训中心,在夏山的的峡谷里。这一期培训夏静本来不准备参加,手里有个案子,没想案子拿下了,队长还是叫她过来。

“到了八月份会更忙,快去吧。”陈队说。

想想也是。这种轮训,每个警察都脱不了。犯罪升级,培训是为了提高警察自身的办案能力。

先前说不去,又改变计划,赶到省里去集合来不及了,夏静只能自己开车过去。

“开你自己的车吧,我给报销汽油。”陈队嘻嘻地说。

局里一下坏了两辆车,车紧张了。公是公,私是私,不过夏静到是宁肯自己出车,也不想开着队里破化油器的辆桑塔纳到山区里去越野,那真糟老遭罪了。

“轮胎坏了的话,你可得给换。”夏静说。

“你那轮胎半万呢,让你们老赖给换,他有的是钱。”

“你就整天公私不分吧。”

晚上和男朋友赖锦祖一快儿吃了饭,饭后又撒了一通女孩子的娇,第二天一大早,夏静开车赶路了。

五百公里。夏静没感觉,她最多一个人在沙漠里开了一千多公里。路虎这车真不错,进了山,感觉就更好了。

夏静好多年前来过盐城,是陪爷爷和父母来的。爷爷以前在盐城的山里打过游击。人上了年纪容易怀旧。现在夏静觉得怀旧是人的本性,谁都会对过去的生活有某种回味感。大学、美国,那些永远逝去的岁月间或闪过夏静的脑子。不过到了老年,生命将逝的感觉,追忆恐怕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爷爷来盐城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进山时车子被拦下了。一根用树干做成的路障横在路当中。三个当地男人,两个年青的,一个老的站在那儿。

“进山呵?五十元。”年老的说。

只要有人去的地方就有收费的。夏静见怪不怪了。

“我是到警察培训中心报道的。”

三个人都不信。一个坐在哪儿的男孩开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很有灵气,一直在注视着夏静,眼神很凝眸。有些人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深邃,这个男孩就属于这类人。

“你是警察?”二十几岁的人不相信地问。“演员吧?”

“为什么这么说?”

夏静穿得很休闲,但和演员搭不上边儿。夏静是不是有剧组在山里。

“你这女的,你连剧组都知道,还冒充警察。”

夏静笑了笑,把证件递给他们。两个脑袋凑过去看。那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还在看夏静。夏静冲他微笑了一下。

确认是警察后,他们把栏杆抬起来了。

“去培训中心怎么走?”夏静问。

“两条路,右边是往矿区的左边是通中心的。……”

那个看夏静的男孩站起来了,冲夏静说:“姐姐,你把我捎上吧,我给你指路。”

“好的,上来吧。”

男孩坐下后,夏静就开动了。男孩四下看着车。

“这是进口车吧姐姐?”

“是的―――不过很快就回国产了。你多大了?在这儿住?”

男孩说他二十了,在矿区宿舍。

夏静看了他一眼,感觉这孩子挺调皮的,也不像二十岁。他把夏静一直送到了警讯中心门口,才跳下车。男孩有一米八高,很结算,但还不是成年人的那种经过生活磨炼的壮实。

“怎么称呼你?”

“谭小钢―――你呢,姐姐?”

“呃,我姓薛,夏静。”

“你比剧组那些演员都漂亮夏静姐。”

夏静笑着和他告别。谭小钢穿过山坡往矿区那边儿去了。



培训的学员一共三十个人,老师是从公安大学邀请来的教授。女警察只有五个,几个丫头凑在一块儿东聊西扯的。夏静在警界已经小有名气了,只是漂亮到这种地步,谁也没想到。教授经常提问夏静问题,调侃道:“还真没办法,夏静同学实在是太漂亮了。”

警察们去掉职业属性,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都跟着打趣。全是男生也罢了,开个玩笑,大家也没恶意,可还有其它女生呢,年纪都差不多,人的心理很复杂,稍不小心就会叫人不悦。夏静对这些事儿很注意。

刚来的那天阴天,对温度没什么感觉,可下过雨后,这地方热的下人,地立刻就被蒸干了,空气都热燥燥地,山坡树林里的风也热气腾腾。警察们一边抱怨把培训基地修在这个地方,一边儿又庆幸这次培训除了打靶,没有户外训练。女孩们拼命涂防晒霜,夏静用的是赖锦祖从法国带会来的,也说不上好,可效果还不错,夏静拿出来给另外几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们都嚷着好用。

不过第三天发生的一件案子,把培训的警察卷进去了。按说出了案子由盐城当地的警察出面就可以了。可最近矿区周边因开采权发生了几起械斗,三支枪下落不明,矿区刑警队盯着追击,现在家里没人了。派出所十个人,四个内勤,还有两个身体有病的。盐城市局听说正好有培训班开课,生出个建议来,能否把矿区的这个案子当成一次教学实践给协助一下。教授和学校领导一说,觉得机会难得,又都是同行,答应了。

案子发生在夏静他们开课的第四天晚上,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暴雨。第二天又是个艳阳天,一早就雾气腾腾,中午就晒干了。一个骑车的矿工,想把自行车靠到土路处的一棵树干上,撒尿小解,意外地在树旁的草丛里看见了一具尸体。

夏静他们接手这个案子已经是案发后的第二天上午。现场派出所已经勘验过了。大本营设在培训中心。没到中午,派出所的人就过来了。大概整天在骄阳下跑,派出所的警察各个都肤色黑黝黝地发亮。

所长老徐先介绍了案情。死者是矿区的一个矿主,叫唐云彪,在矿上经营了快二十年了,今年五十六岁,有老婆和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孩子都在北京、上海。事发的当天晚上八点,他到矿区的小酒吧喝过酒,十点多离开的。只后在也没有人见过他。由于十一点多下了暴雨,尸体附近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唐云彪后脑有钝器打击的痕迹,前胸和腹部一共中了六刀,其中一刀刺中了心脏。凶器从创口看约为三公分的双面开锋的利刃。关于唐云彪这个人,作为矿主,为人比较霸道,作风也不怎么样,欺男霸女的事儿传说不少。

“如果说有人想害他,可能性是有的。五年前的矿难,死了十工矿,在赔付上,现在还没有全部到位。……”徐所长说。

三十多人,办一个案子,即便不是没有过,但就案件的性质来说,一起扑通的凶杀案,这么多警官参与,还真不多见。问题也还是有的,大家级别很多都差不多,还真不好安排。结果教授被认命为专案组组长,老徐作为地方派出所的当事人任付所长。周教授说:“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理论我行,真办案还得靠大家。”

大本营留了五个内勤。剩下的警察,五个人一个组,调查就开始了。夏静和女警察小吴和三个男警察一个组,由于夏静是专职刑警,任组长。五个人先去看了现场。到了现场一看,那个简易的酒吧在矿区外头,距离矿区有半里路,那棵发现尸体的树离酒吧不远,至多二百米,这段路是土石渣路,从矿区过来只有这么条道。

“我真不懂,干吗把个酒吧建这地方?开在矿区不更方便?”小吴说,给艳阳快晒糊了。

酒吧到矿区这段路展开的地界很宽阔。以树为中心,扩散开来,够人看一阵子的。夏静也没具体的方向,只是察看周边的情况,一直向左边走过去。走了白十米,地凹下去了,是个水塘。夏静站在岸上看着。看看发现尸体的树,在看看脚下。夏静脑子冒出个想法。假设凶手对当地很熟悉,杀人后到这儿来出理身上和手上的血迹应该是最合适的,如果假设成立的话,这个水塘里是否回有什么东西呢?水塘不小,有百十米见方。水脏兮兮地,水面上浮着尘土、落叶和废弃的塑料袋儿。但水没有臭。岸上有些陈年垃圾,大便也不少,给雨水打烂了,但还能看出来。

热风送来股股干粪便的味儿。

“夏静,你看什么呢?”小吴喊她。夏静看见别的组也在树那儿看现场了。

小吴在警队干内勤,出现场的时候很少。夏静这个组三个水土不服闹肚子,上午打吊瓶呢。夏静说:“你到酒吧里等我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夏静在水面的一块脏塑料布下看见一截棍子,像是镐头把似的东西。水塘的坡挺陡的,夏静跑下去,惯性差点儿让她冲进水里。刚站稳,立刻被大便味儿包围了。夏静捂着鼻子,找了树枝儿把那截棍子拨拉过来。是个被锯断的镐把,一头大一头细。大头那边已经因使用开裂了,夏静看见了一些东西,不过给水泡过,暴雨又冲击了大半宿,不是那么明晰了。但镐头把是被新锯断的,锯差很新,泡过水仍一目了然。

进了酒吧,没想到酒吧虽破,还真舒服,按了空调。小吴要了可乐,已经喝上了。夏静一进来她抛给夏静一瓶,见夏静手里拎了个脏棍子,问道:“那是什么?”

“在水塘边儿捡的…..”一个组的,本来告诉小吴也没什么,夏静看见巴台老板一边擦杯子,一边儿看她,改变主意没说。

喝可乐涨肚子,可这儿除了啤酒,没别的了。来这儿的大都是矿上的男人,除了酒别的不喝。

还有正事儿,喝了两口,夏静朝巴台说:“嗳,你好,谁是老板?”

“我,我是。”擦杯子的说。

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老板从吧台出来了。到这时夏静才发现他是个瘸子。提到唐云彪,老板点了下头,说他知道,昨个徐所长他们来时不少人都看见了。

“你说说出事儿那个晚上唐云彪的情况吧?”

“我也不知道什么。”老板说,眼睛瞅着两个女警察。

小吴拿着本子在准备记录,想起老徐介绍情况时说的话。“他那天晚上不是再你这儿喝过酒吗?”

“这个呀,是……”

老板把那晚上几点进来,几点走的事儿说了。

“他一个人来的?”夏静问。

酒吧老板说两个一块儿进来的。那个女的是矿区食堂的经理。酒吧老板说这话时脸上似乎划过一丝笑意。夏静的潜意识活动了一下,想到了男女关系。酒吧老板问一句说一句,夏静觉得他应该被警察抓过。

“唐云彪是几点离开的?和那个女的一块儿离开的吗?”

“他十点走的吧?”酒吧老板去看一个男服务生。那男孩儿点点头。

“呃,他一个人走的,张翠花不到九点就走了。”

酒吧老板的嘴感觉起来很严谨。夏静换了个问法,说道:“你给我一种感觉,唐云彪和张翠花关系不一般。你是想暗示我什么吗?”

酒吧老板像给吓着了,看着夏静,懵懂了一下,表情缓和地说:“他们俩那点儿关系矿上的老人都知道,好了不是一天了。……”

据他讲,张翠花的丈夫曹可平过去也是矿上的挖煤工,有一次处理哑炮被炸伤了,把男人那玩意儿炸坏了,他老婆就是找矿长要赔偿,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后来唐云彪把矿上的食堂交给她打理,已经快二十年了。

“这个曹可平现在还在矿上吗?”夏静问。

“自己养猪,他老婆的食堂用肉。老曹在矿北住,出了那事儿后就不爱见人了。”

“那张翠花和唐云彪的事儿他知道吗?”

“这个不好说,这种事儿天下人都知道,他未必知道。……”

回去后夏静问了下老徐,这个酒吧老板因偷盗被判过五年刑罚。

夏静捡回去的那根棍子经试剂处理果真发现了血迹,进一步比对后,确定是唐云彪的血。这样看来,唐云彪事发那天晚上出来后,经过那棵唯一的树时,被藏在树后头的人袭击了后脑,之后那个人又用匕首刺杀了他。如此的话,凶手是有预谋地等在树后头。

五个组,各个都是警察中的高手。调查的情况一汇集,至少有三个原因可能是导致这件凶杀案的发生。一个是上星期来了几个找唐云彪要五年前矿难索赔款的,被唐云彪叫护矿队给哄走了,出于激动,有可能对他下手。第二个是唐云彪在县城里骗过一个洗头妹,说是要娶人家,女孩怀孕后他又甩人家,女孩想不开,跳崖自杀了。不久前男孩的哥哥从东北来找唐云彪理论,唐云彪不认帐让人把女孩的哥哥哄走了。那女孩的哥哥现在就住在矿西的村子里,他也有杀人动机。第三个是唐云彪的老婆,她对唐云彪沾花惹草一直恨地谎。据说唐云彪有今天,当初都是因为老婆的父亲有本事,才使唐云彪有了今天的业绩。可唐云彪的岳父一死,他就像变了个人吃喝嫖赌。夏静本来还考虑过曹可平,但老徐说都快二十年了,要是曹可平有此心,早动手了,不用等这么长时间。

“那个曹可平唯唯诺诺地一个人,想想他也干不出来,在说他又成了‘废人’,老婆那样,也是没办法―――等见了老曹,你就会排除他了。”

徐所长说的话,琢磨下也有道理,夏静就没有再说什么。

“线索不少,按咱们的做法,是不是排除一下?”教授说,很客气。

几个住分了一下,夏静去矿西村子找那个女孩的哥哥了解情况。

老徐嘱咐大家注意安全,因为矿区枪支和爆炸物私藏的多,千万小心。



夏静和小吴、另一个男刑警小孙经过山谷去矿西村找那个洗头妹的哥哥。夏静心里考虑和曹可平的老婆见一下。但观点没列上日程安排,不好擅自改变什么。

天热的透不过气来。相比较山林内还是凉爽些。三个警察说说笑笑地边走边四下游览着风景。途中他们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夏静脑海掠过徐所长说的私藏枪支多的事儿,一下子跳起来,把女警察小吴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採住小孙,同时按在了树下头。三个人屏息在地上,似乎没有子弹射过来。夏静听见了叫喊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山坡上爆炸声也同时响起来。夏静看见了日本兵,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笑道:“老天,拍电影的。你俩没磕碰着吧?”

都没事儿,到是夏静的身手把俩人吓了一跳。小孙说夏静是练家子,这词儿把大家都逗笑了。有了话题,也不觉得累了,翻过一个小山包,看见村庄了。一个放羊的孩子坐在树下头在拨一条蛇皮。夏静过去问了一下。孩子满手都是血。看见蛇,小吴害怕,躲在一边儿。男孩给指了路。旅馆都是村民开的,传说这一带不仅有煤,还有金子,时常有闻风而来人。村民就开起了家庭旅馆。那个洗头女的哥哥叫华树森。夏静他们找过去时,他正在院子里帮房东修理自行车呢。唐云彪被杀的事儿他还不知道,看他那表情不响是装的。

“他死了?”他很吃惊,立刻又变成了沮丧,说道:“早知道这样不如我先杀了他了!”

该落实的还是要落实。夏静问他事发那天晚上的活动情况,房东给做了证,那天他们在家里喝酒,还有村会计也在场。又调查了村会计,确实如此。

到了下午,几个组一碰,目标人物都被排除了。办案出现这种情况是经常的,按理大家也不觉得太有什么,但这次办案,情况不同,正如教授戏言的:“大家快开动脑筋,咱得把这个案子拿下来,要不以后不敢再来了。”

这种想法每个人都有点儿。可案子光凭想,也想不出东西来。最后还是出去摸情况,同时悬赏一下,对提供线索,破案有功的人给予二千块钱的奖励。下午大家在午睡,夏静溜达出来,想到矿区去看看。打听着找到了矿上的食堂,一个男厨师问谁找,夏静说了。厨师说张经理不在,这两天她去省城学菜去了,回来了八成也在家里。

夏静问了张翠花家的地址,转儿去她家了。夏静一路打听着进了山凹里的矿区新村。说是村子,但里头住的都是矿工,房子多是简易的,盖得五华八门,没有规划过,铺展开来,东南西北不好辨认。

夏静进了村子,正在脏兮兮的街道上走着,看见一个身影,觉得眼熟,似乎他也看见她了,可没搭理她。夏静脑子顿了一下,喊道:“嗳,你好!……”

那身影站下了,一回头,正是那天夏静来时给她带过路的谭小钢。他怔了一下,看着夏静,似乎是才认出她来,终于说道:“呵,你呀……”

这一刻夏静觉得他像个孩子。夏静也没多想,问道:“你知道张翠花家吗?”

“你―――找她干什么?”

“有点儿事儿。你带我去吧。”

男孩又看了她一会儿,夏静给他看糊涂了。“你怎么了?不想给姐姐带路?”

男孩说不是的,等告诉了他原因,夏静到被巧合弄笑了。谭小钢说张翠花是他妈妈。笑过后,夏静问:“你妈在家吗?”

“今天上午才回来。”

俩人往谭小钢家走。夏静本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他妈和唐云彪的关系,但觉得这种事儿问他实在不合适。

谭小钢在山凹的紧里头。房子后头就是猪圈。房子有好些间,是砖石混建的,还算结实。夫妻俩都在。谭小钢的父亲很瘦,气色也不好,坐在院子的树下头吸烟。小钢妈妈的气色到不错,看上去很富态的一个女人,年青时模样应该说得过去,身材不错,四十多的人了,线条敢还很强。夏静想单独谈,两个人到了猪圈后头去了。

“我知道你和唐云彪的关系。”夏静说,准备摆开来,省得藏着掖着,同时观察张翠花的反映。这女人看上去不像传说中给人留下的春风得意的那种样子。张翠花闻言看了夏静一眼,也没说什么。

“唐云彪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我听说后才赶回来的。养家糊口,这些年也愧他照顾了。”话听上去有种实在感,挺忧伤的。

“那你对他的遇害,有什么想法没有?”夏静跟上问。

“报应。”

“你只什么?”

“呃,”张翠花像没准备这么说,说走嘴了。“没有,他得罪人太多了。”

“你觉得谁有可能害他?”

张翠花显得警觉了,说她也说不准。

“你和唐老板的事儿你丈夫知道吗?”

张翠花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既然来了,夏静还想和曹可平谈谈。张菊花看了看夏静,像要反对,又没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残疾的原因,曹可平说起话来声音很细。对于唐云彪的死,他没流露什么东西。

“你恨他吗?夏静问。

曹可平吸着烟,看着什么地方,慢吞吞的说道:“矛盾吧,恨他,可也没办法。”

对于这件事儿,看得出曹可平不想多说。

在曹家待了约一个小时,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夏静告辞离开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张翠花说:“小钢怎么不和你们一个姓呵?”

夫妻俩语塞了下,张翠花说小时候小钢被一个姓谭的医生就过,为了感激人家就姓谭了。

往回走的路上夏静觉得曹家人似乎对她隐瞒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夏静也说不准。

几天过去了,从调查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但直接直向凶手的,反到因为信息量大,不好直接确定。那些和唐云彪有过过节的矿工不下几十人,其中很多都在附近其它的矿上干活,山路崎岖,甄别起来,把大家累得不清。

夏静本子上昨了很多和此案相关的笔记,过去的案子都没些过这么多字儿,仅仅曹可平这一家和唐家的关系导致的各种可能就够叫人理顺的。如果曹可平要杀唐云彪报复这些年忍受的耻辱,不是没有可能,有时候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立刻杀人,但卧薪尝胆,等那些原因解决了在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有一点儿到不像是曹可平做的案,看上去他身体非常虚弱,即便他可以藏在树后头冷不防备地把唐云彪打昏,在杀了他,那些留下的刺伤,也不像时他这样体质的人能做到的,因为那些刺杀有两处刺穿了肋骨,需要很大的力气。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儿,专案组把曹可平排除了。唐云彪的老婆住在县城里,没有做案时间,另外她自己包养了一个情人,根本没心思过问这件事儿。警察找到了那个情人,竟然是个中专学生,白白净净,没有做案时间。

夏静到附近的村落去转悠,想尽量多的了解些情况,还真有收获,据几个在树下唠嗑闲聊的妇女讲,唐云彪和张菊花的关系,矿山的老人都知道。

“这半年多里他们没少打仗。”一个妇女说。

夏静想融进她们的谈话里,微笑着说:“曹可平怕不是他老婆的对手。”

妇女说是唐云彪和曹可平打。夏静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消息,心里活动了一下,说道:“那曹可平不吃亏了?”

“可不是,唐矿主死了,按理不该说死人的坏话,可他也真不对,叫他的护矿队,把曹可平差点儿打残废了。……”

这些话叫夏静想到了一个人:谭小钢。想找这孩子谈谈,夏静那天下午又到村里去了。刚到村口,就碰见村子和村委会的人在村头翘望着,一见她露头,跑上来了。这一阵儿摸底调查,夏静和村里的领导都接触过。他们还没过来,警察的直接叫夏静感到出事儿了。



曹可平上吊了。

村长打了电话,看见夏静以为是警察接到报案赶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夏静一边叫村长等在这儿,一边儿和治保主任先过去看一下。

曹可平家,张翠花和谭小钢正坐在院门口。张翠花眼睛红红地,像已经哭过了。谭小钢似乎也哭过,但迹象已经不那么明显。

曹可平在自己里间的高门框上吊死了。地上歪倒着一个凳子。尸体已经硬了。他微睁着双眼,舌头申出来老大。上吊用的是根尼龙绳子。夏静仔细地看了一下。一会儿教授和徐所长他们开着派出所的车来了。

夏静退出来,让临时组成的技术组去勘验。来到外头,看见一边儿吸着烟的村长,夏静开始理顺这一阵儿自己摸到的情况。现在看她怀疑张菊花家和唐云彪的死有点儿关系,是有道理的,虽然还不能马上确定什么。夏静想跟村长谈谈。

俩人来到猪圈后的空地上后,夏静问:“李村长,谭小钢多大了?”

村子的小丫头和小钢同岁,立刻回答了上来。“十五周岁。”

这个年纪差不多,但谭小钢五大三粗,很壮年纪。

“曹可平是那一年出的事儿?”

村长推算了一下,正是十五前。夏静问这个,是感到谭小钢长得即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孩子不像双亲的事儿不少,但夏静还是想到谭小钢会不会是唐云彪的孩子。

夏静一流露这意思,村子四下看了眼,说当初私下里大家是有这种议论。因为张菊花怀小钢是在曹可平出事儿两三个月后才有怀孕迹象的。为这个夫妻俩吵过架,村长说他老娘那时在村里任妇女主任,还去调解过。

“好像张翠花不承认,说怎么样等孩子生下来验血好了。……”

“那后来验过吗?”

“这就不知道了。……”

村长说孩子出生后,曹可平待孩子不错,日子过下来,大家也就不在去说三到四了。后来老人走的走,去世的去世,知道这些事儿的人也少了。

吃完晚上饭,曹可平的尸体检验报告出来了。让大家饭后休息了一下,八点钟在教室召开了案件分析会。在了解了张菊花和唐云彪的关系后,大家开始倾向于曹可平的死应该和唐云彪的死有点儿关系,但结合点现在还不好确立。教授提出了一个假设:会不会是曹可平杀了唐云彪,迫于心理压力又自杀了。做为一个假设,和掌握的情况结合起来看,似乎有些道理,但有一个问题没法解释:唐云彪被害时,曹可平在邻居家喝酒,是将近十点才离开的,而从曹家到酒吧那棵树下,十分钟应该不够,即便是跑着来,时间也很紧张,并且也不太符合调查的情况,首先就是曹可平无法确定唐云彪几点离开酒吧,如此凶杀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曹可平在酒吧里还有一个眼线。

思路朝这个思路发展后,大家开始考虑深入调查酒吧人员。

夏静有不同的想法,但在坐的同行大都是前辈,夏静想等大家说完了再谈自己的看法,就在这当儿,张菊花来了,说她有情况要反映。

老徐把她带到了教务室。几个小组长也去了。

张菊花说她越来越害怕,才来说明情况。她一开口,就验证了大家方才的推测,张菊花说是她丈夫曹可平把唐云彪杀了。

“他为什么要杀他?”老徐问。

“因为我和老唐有那种关系,老曹一直恨他。”似乎也说的过去。

夏静是笔录,她觉得有个问题: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在十五年后动手?见没人问,夏静插嘴提了出来。

张菊花的回答把警察镇在了那儿。“他两个月前检查出患了胃癌。……”

“有病例吗?”

“有,在家呢。……”

张菊花被放回去了。老徐安排派出所的警察和她一起取回了病例。案子如此破了,但感觉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头,可真要说,一时又说不清楚哪儿不对头。或许过于简单了,反倒叫人无法相信。尸检证实曹可平确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夏静有些自己的考虑,她最担心有人逃掉,使案子没法调查下去。不过这两天已经传出唐云彪这边的家人委托律师要求法院冻结唐云彪财产的传说了,私下的消息说,仅唐云表矿山开采权和矿山存储量,就价值上亿了。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利益相关人,恐怕不会马上离开。

第二天上午布置了一下工作,某种感觉使大家同意不急于结案,把各种线索再梳理一遍。夏静想找谭小钢谈谈。关于他姓氏的情况,夏静从村长那儿了解的和张菊花差不多,的确小时候小钢被救过。

半路上夏静碰到了一个两次都和谭小钢在一起的男孩,他俩是同学。

“你好,看见小钢没有?”

男孩说小钢去酒吧了。

“他去哪儿干什么?他那么小还喝酒吗?”

“我们都喝点儿。”小男孩笑了。

“爸爸死了,小钢一定很难过是吗?”

“还行。”

“什么叫还行?”夏静笑着问。

“他很坚强,我们矿山的人都很坚强。……”

夏静没弄清楚矿山的人为什么坚强。孩子有事儿先走了。夏静折身往酒吧去了。

酒吧老板正在往酒吧门前的地上泼水,驱赶一下热气。夏静一路走过来,像步行在撒哈拉沙漠上。

老板停下了,看着从骄阳下走来女孩儿。

“你好。”夏静打招呼,眼睛投过酒吧的窗户看进去。

老板没说话。

问到谭小钢,老板说没来。夏静买了瓶可乐。到不是不相信酒吧老板想借机看看,的确是热得嗓子眼冒烟儿。

酒吧里只有两个矿工守着两杯啤酒在玩扑克。

“我方才好像看见那孩子露过头,走了一半又不见了。”找钱时酒吧老板说。

“你再给我一瓶可乐。”夏静说,她猜到谭小钢可能在那儿了。

夏静拿着两瓶可乐往水塘哪边走去。到了水塘边儿,谭小钢果真在齐腰深的水里,他回身发现夏静时,夏静已经爬下高坡了。看见夏静谭小钢吓了一跳,站在水里。

夏静眼睛掠过四周,说道:“你在游泳吗?”

“……”

“上来吧,这水多脏。……”夏静晃动着手里的可乐。“给你的,上来吧。”

“你回过身去,我没穿裤衩呵。”谭小钢说,几乎是突然的笑了。

夏静回过身。谭小钢的衣服在几步外的石头上。水哗啦啦的响起来。一会儿他把衣服穿好了。夏静回身,把可乐递给他。

两个人从水塘底下爬到上头。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谭小钢说。

那个地方就在培训中心后的一个小峡谷里,有条流水清澈的小溪。

把脚泡在水里很舒服。两个人坐在石头上。夏静看着这个看上去十八,实际十五岁的男孩,谭小钢给夏静看得有点儿抹不开了,独笑道:“怎么了?”

“我知道你多大了。”

“二十,我告诉过嘛。”

“你十五周岁。”

“你怎么知道的,谁说的,多嘴。”他晃荡着脚,没有生气。

不过夏静想他大概马上要生气了。“不止这些,还有人告诉我唐云彪死的那天晚上也在水唐那儿看见过你。”

夏静把推测当成真事儿来诈这个孩子了。然而欺诈成功了。夏静看见属于小男孩的东西出现了:害怕和一种傲气,其间加杂着恼怒。谭小钢的脸白一阵儿红一阵儿。

“你知道,我十五岁,我什么也不怕!”他很有点儿恼羞成怒的说。

也说不出为什么,夏静有点喜欢这个身上过早带有成人气的孩子,正如这孩子所说的,他十五岁,还未成年,如果他主动说出来,就更有利了。

“我知道你方才在那个水塘干什么。你告诉姐姐吧,我都知道了。”

“那你先说我在水塘干什么,说对了我就告诉你。”

夏静方才看见了几块儿被搬走石头留下的印痕。“那水底下有件带血的衣服,你害怕他浮上来,用石头压住它们。”

谭小钢不言语了,喝了两口可乐,呛了一下,说他承认,是他把唐云彪杀了,因为他叫人打了他爸爸。

“你是怎么做的?杀,的他?”夏静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则利用了成年人的狡猾。

“我跟着他来着,藏在那棵树下头,他经过时我用棍子把他打蒙了,就刺了他……。”

“刀和棍子你都扔进水塘里了?”

“是,对。……”

夏静转了话题。“那你觉得你父亲为什么上吊?”

“吓得,他知道我杀人了,吓得。……”

夏静和他一块儿回到中心的大本营。等听了这孩子的交待后,所有的警察都有些傻眼。有人甚至怀疑孩子是否背后有大人指使才这么说的。夏静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调查可能会叫人不高兴,人心是很复杂、微妙的。但案子是案子,有些东西也管不了那么多。所长老徐不介意什么,只要案子拿下了,就好办。他一边儿联系矿山潜水队,叫协助下水塘去找谭小钢扔到水塘里的东西,一边叫人把张菊花传来了。

面对谭小钢的供词,张菊花整个人都呆了,掩面哭了起来。

“你不知道这件事儿?”老徐问。

“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就早叫他自首了,他才十五岁嘛。”

“你学过法律吗?”夏静问,一个山区煤矿的食堂经理,一口就知道十五岁杀人不用偿命,似乎不那么符合逻辑。

张菊花不吱声了。没有参加审讯的女警察小吴进来了,告诉夏静省化验中心来了个电话,说五号证物验体一致。

夏静点了头,问张菊花道:“你要说实话―――谭小钢是谁的孩子?”

“我的啊?”

“他父亲是谁?”

“这个也要回答?”

“必须回答。”

“曹可平。”

“你先前为什么说是你丈夫杀了唐云彪?”

“是他告诉我的。”

“谭小钢是你和唐云彪的孩子,我们已经做过医学监督了。你要看结果吗?”

张菊花也不是一般人,脑子够快的,回道:“你们对,是我和唐云彪的孩子,我是不愿意我丈夫知道难受。”

“你认为你丈夫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夏静下面的话把所有的警察再次震了:她要张菊花交待是怎么害死她丈夫,伪造自缢现场的。张菊花坚决不承认,于是被暂时羁押了,让她下去考虑一下。

夏静向大家谈了她的看法,在曹可平上吊的门框上有明显的绳索的磨痕,虽然溢死的人由于绳索的粗细,打得结扣不同,会导致死亡时挣扎程度不一样,因此会在门框上留下磨痕,但夏静认为曹可平缢死的这个磨痕有特殊性,是重物被绳索拖拉后形成的,因此在门框棱角出的两侧留下的痕迹大小和力量走向都不一样。

夏静最后又向大家做了解释,因为一开始对她案情的思路,大家有不同的看法,加上她自己的考虑更多也是建立在一种直觉上,而这个案子明显线索指向又很多,所以有些调查没有及时公布,请大家谅解。

夏静还是得罪人了,学习班里几个资格很老的同行几乎不愿意搭理她。夏静感觉到了,也没往心里去。

在第三次提审后,张菊花招供了,是她把曹可平勒死的,等曹可平咽气后,她把他般到地上,胳肢窝和脖子上拴了麻绳,搭在门框上,去另一边儿拉绳子把她提了起来。

“不过我有身孕,你们不能枪毙我……”张菊花量出了她的杀手锏。又把大家震了一下。经妇科检查确定了她的说法。调查核算,那孩子确是他和县城一个海峡批发老板的。

对于杀死前夫的动机,张菊花交出了她偶然发现的丈夫的日记本。

“你们看过就明白了。……”

警察看了那个日记。日记的内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曹可平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但他还是把这个孩子认下了,十五年来他把所以能够买到的营养品给谭小钢吃,叫他使劲儿发育,对他学习不好不仅不管,还纵容他打架斗殴,他心里渴望有一天让这孩子亲手杀死他的亲生父亲,以报他的夺妻之恨。他原本还想让小钢在长大一些,可当曹可平得知自己患了胃癌后,便着手实施自己谋划了十五年的计划了。他特意去找唐云彪去闹,激怒他,让谭小钢看见他父亲被欺负从而产生愤怒和仇恨,从而给他报仇。他顺利地达到了目的。当他准备告诉孩子他杀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张菊花发现了他的日记。她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藏东西,原以为他私藏存折。等一看那日记,张菊花大惊失色,为了保护她儿子,她没犹豫,立刻动了杀机。

案卷被提交检查院了。

警察培训也结束了。离开的前一天,夏静到拘留所去见了那母子俩一面。

张菊花精神状态还好,她觉得事到如今,到了这一步,她不会被枪毙,儿子也不会被判重刑,她也释怀了。

“命吧,认了。”她说。

最后她问了一个夏静从也没想过的问题:“像小钢这样的情况,是否据有继承唐云彪遗产的权力?”

但夏静想到别的,那应该比金钱跟重要。夏静赶紧说:“你这样的话,不等于要把他杀了父亲的事儿告诉孩子了?你为了隐瞒这个已经杀了人!”

张菊花的回答更干脆:“这两天我想过了。这种事儿哪能瞒住,知道的人那么多,早晚得传到他耳朵里,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让他知道,从唐家分点儿遗产,落个实惠。……”

夏静语塞了。对于战菊花的问题,她也说不准,这要看法院对唐云彪被杀罪行的认定,如果法院判谭小钢不承担罪责,他可以继承。

去看谭小钢时,那孩子见到夏静笑了。夏静几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回敬这个孩子。

“夏静姐姐,法院怎么还不开庭过问我的事儿?”他问。

“你希望开庭?”

“开庭后我就可以出去,这里头太不自由了!”他叹息说。

夏静看着这个幼气未退的孩子,怜悯叫她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不知道有一天当他知道他杀死的那个人是他父亲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要离开这儿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夏静说。

夏静告诉他无论怎么样,要做个好孩子,因为以后他要照顾妈妈了。

劝解了一番后,夏静该走了。

“小钢,再见了。”夏静挺为这个孩子难过的。

“我会记着你的夏静姐。……”

夏静眼睛有些热。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天她来时的那个带点儿痞气的少年。

第二天一早,夏静开着自己的陆虎车回去了。

大地酷热,光线白哗哗地,树叶儿宛如摇动的银子。夏静经过路边的墓地时停了下车,她看见了相距不远,有两座新坟,一座是唐云彪的,一座是曹可平的。

夏静看了会儿,没有下去。风是热的,那些坟上的新土已经开始干涩了。

她回头准备走时,一股旋风把地上的尘土和坟地的纸灰卷起来,向她这边儿抛撒过来。夏静干紧升上车窗。一张包裹过什么器物的报纸被风压贴在了风档玻璃上。夏静看见了大标题:美国总统要求国会通过向中东增派两万美军;副标题―――截至目前,美军自伊战以来死亡士兵已过三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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