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 Wind from the Sea
我买了一副喷绘装饰画,题目叫《海风》。画的作者是美国写实主义画家安德鲁·怀斯。我将这幅画放在进门入户处的鞋柜上方,为了给鞋柜身后的白墙增加层次感。
我站在画前,想象画中的窗就是我房间的窗,透过这个窗,外面是广袤的草地,在冬季它们形容枯槁,踩在其上索索作响,草地通向一片小树林,在暗沉的冬日里远看过去它们是一片墨色,树林深处仿佛女巫集会的地方,充满了神秘感。穿过树林应该就能抵达海边,然而没有阳光照耀的海水是冰冷的灰色,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冷漠无情。湿咸的海风掠过树尖、草皮,哗—哗—直奔这扇窗,吹起了陈旧泛黄的窗纱。
我想象屋里居住的是一对夫妻,男士缄默勤劳,女士持家有方。他们并不富裕,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村子里总有一些关于海边小树林的传说,此时此刻,这些传说正萦绕在女主人心头,让她无心享受海风的吹拂,而是为了那些传说心悸不已。今天夜里,她恐怕难以入眠。
风带来了森林的呓语,屋子里充斥着草木的芳香,墙面上斑驳的暗影开始扩张,宛如黑色的纱网,包裹着女主人,让她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冥想中。
此时应该响起男主人推门进来的动静,将女主人从沉思中解救出来。
一看到丈夫那常年在海边劳作晒得黑红的面庞以及感受到他壮实手臂传递而来的力量,方才的阴郁便一扫而空,女主人转换思绪,在寒暄一天工作的同时,开始为家人准备起了可口的晚餐。
如果我们换个角度观望,可能会看到炊烟袅袅的农庄,以及黄昏将近时屋内亮起的昏黄又温暖的灯光。
海边乡村的一天就此告终。
欣赏“美”是一种享受。但我们在世俗的忙碌中常常会顾不得这种享受。你看,此番观画虽是我的臆想,但却因此在我心中撒下了淡淡的乡愁,这种乡愁绵延展开,便形成了写文的欲望,而这欲望又促成了笔底下这涓涓文字。
朱光潜先生在《谈美》中说道:“现世只是一个密密无缝的利害网,一般人不能跳脱这个圈套,所以转来转去,仍是被利害两个大字系住。在利害关系方面,人己最不容易调协,人人都把自己放在首位,欺诈、凌虐、劫夺种种罪孽都种根于此。”
故此他著《谈美》一书,在书中他提到“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在创造或是欣赏艺术时,人都是从有利害关系的实用世界搬家到绝无利害关系的理想世界里去。艺术的活动是“无所为而为”的。我以为无论是讲学问或是做事业的人都要抱有一副“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学问事业当作一件艺术品看待,只求满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于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伟大的事业都出于宏远的眼界和豁达的胸襟。”
诚然世间少有人能如朱光潜先生一般免俗,我们多是俗人,但是学会欣赏“美”,将会令我们在世俗的生活中偶尔也能品味到免俗的乐趣。学会对“美”的欣赏,你便会对偶然发现的一片景、手边的一支曲、一首诗等等等等……在玩味时体会出浓厚的趣味来。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天才梦》张爱玲
同样的一棵树,从实用的角度看去,它可以砍伐用来造纸、烧柴、制器、做屋的梁柱等等;从科学的角度看去,它为何生成如此模样?它一年挂果几多?它是耐风霜还是耐干旱?等等;从艺术的角度看去,这棵树身形挺拔,傲立雨雪,刚硬的树皮中数以千计的线条从混乱交错的树疙瘩处延伸到直立挺拔的树干,是自然的杰作,也是生命的传奇。无需推理因果,仅仅凭着抽象的思考,就形成了对一棵树形象的“直觉”。如果缺少这份直觉,树也还是树,但这样的树,在我们眼里和在动物眼里,并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们和动物对事物的感受也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而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无异来自于对世间万物有更高的企求。欣赏“美”便是促成企求的其中一项能力,也是我们在漫长又痛苦的进化中衍生而出的区别于其他生物的能力。对“美”的感受推动了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我们可以从古往今来的艺术品中总结出这一点看法。那些艺术品们纷纷记载了属于自己的时代的“美”。通过欣赏它们,让我们穿越了前人的失败与成功,让我们跨越了战争与和平的年代,让我们忽略了国家与种族的区别。人们对“美”的感受是可以相通的,是可以共情的,但又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
在残酷的竞争法则下,我们往往都多了一点俗,少了一些高尚纯洁的企求。但这高尚纯洁的企求就在心里,它偶尔从我们的心河中涌现,指引我们辨识世界,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出来这漆黑的天空者,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朋友,让我们珍重这几点星光!让我们也努力散布几点星光去照耀那和过去一般漆黑的未来!”
—《谈美》朱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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