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时,我坐上了一辆由南往北的绿皮火车,缓慢的望着一路的风景,眼泪哗啦的流个不停。
三十五岁时,我问售票员有没有一个叫做随便的地方,售票员翻着白眼看我,直接喊了下一位。
二十五岁时,火车开得极慢,乘车的人脸上也是慢悠悠的微笑。风景就那样一路走一路看。
三十五岁时,绿皮火车被取消了,我坐上了往南的K字开头的火车,火车上的人,目中无人。窗外的风景快速的略过眼前,一阵眩晕。
十年没出过远门,没做过火车。我把背包抱紧在胸前。一个人,还没离开,就开始了想念。
村子里有一个老太太,穿的不干净,吃的也随意,口中天天都在骂儿子或者孙子。我不是很喜欢她。她没事会从路边捡一根树枝当拐杖,也偶尔会在我的树下停下来,休息。
老人坐着,嘴里也不闲着,本土乡音和着也许是她家乡的方言,不停的骂着。我基本上都听不懂。偶尔蹦出的脏话,才明白,原来一直是在骂人。
老太太七十多岁,老伴早早就离开了。一个人,住在村子中间的茅草屋中。远远望去,那间房子摇摇欲坠。
我把收音机拿在手里,搜索着频道。农村有一点不好,信号太差。我搜来搜去也只是一些农业或者广告频道,也只能祈求趁着广告空隙会放一两首歌。
老太太又来了,佝偻着腰,像九十岁的人。我奶奶八十九岁了,活的比她年轻的多。她坐在树墩上,那是我为路人留的位置。我有一张自己的凳子。
老太太这次没说话,就坐在那里。眼睛太过于浑浊,脸上的褶子也太多,我实在看不出什么。
我好像没和她说过话,印象中一句话都没有。她的故事我听过, 二十五岁之前,好奇过,就闹着奶奶讲过。
年份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全中国都在闹饥荒的年代,老太太还很年轻,丈夫还在,带着几个孩子。那个时候,没有谁家能吃饱饭,没有谁家能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
老太太的丈夫姓吴,算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那时村子里的所有人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寻觅吃食,填饱肚子,吴家也不例外。
吴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个个饿的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最大的男孩那时已经六七岁了,最小的还只能抱在怀里,连奶水都没得喝。
大儿子跟着父亲后面,二儿子跟在大儿子后面,去找野果,挖野菜。庄稼人吃不起庄稼,大自然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美剧中的丧尸,一群人,双眼茫然,漫无目的的寻找,寻找......
生活太平静了,平静的死气沉沉。一粒石子落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杳无声息。湖面若太过平静,一粒石子引发的波纹足以令周围的河水激动许久。
又一次,带回来的只有稀稀拉拉的野菜。吴家男人想着家里还有剩着的荞麦面给媳妇补补,小的丫头看起来太小了,再没奶水,估计熬不过这年了。
野菜可以兑着水煮汤,吃不饱,但是可以喝撑。暂时忘记饥饿,延续生命。
吴家的邻居是一个单身的男人带着两个儿子,老婆生小儿子难产死掉了。一个男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按理说邻里之间,能帮一点也算一点了。老吴平日里和邻居走的近,出去寻找食物也会叫上男人,偶尔收获的丰富也会分一点给男人。
男人的小儿子也太小,只能寄存在老太太那里,和小女儿一起带着。
老吴回来时,老太太坐在茅草屋门前的石台上,怀里抱着的是邻居家的小儿子,睡得正香。老太太呆呆的就这样抱着怀里的孩子,老吴回来,没看也没言语。
“黒丫也睡了吗?”小女儿生下了就长得黑,顺口就叫了黒丫。黒丫皮肤黑,眼睛也亮,大眼睛看着你,滴溜溜的转着。
“没了。”老太太没看人,低声的回答。
“没了?没了。”老吴嘴里念叨着,重复着。虽然身心都快被死亡麻痹掉,每天都有生命在逝去。但是早上离家之前,他的黒丫还眨着她的大眼睛对着他笑呢。
“那,人呢。黒丫。”老吴问着,喊着。跑进屋中,破旧不堪的屋内,腐朽的木床上,躺着他的黒丫,那么小,那么瘦,那么静。
老吴没敢走进,就这样几步的距离,他迈不过去,一步也抬不起来。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的黒丫来这个世上才多久就走了,没叫过一声爸,没看过一眼美丽。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没有用。恨世道,恨世道太残酷。
黒丫就这样结束了所谓的一生,如果一生可以那么短。
老吴怪老太太,明明剩下的粮食足以够她们娘俩活一段时间的。老吴没把责怪说出口,却在心底埋下了深深地难过。
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桌子旁,桌子中心是一盆冒着热气的菜汤,还有几个破损的瓷碗。
“我不要吃这个了,我饿,我要吃粮食。”二儿子,瘦的也只剩下了一层皮。
“哪有粮食了,快别说了,感快喝完汤,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大儿子大了,六七岁,懂得很多,他的小妹妹他再也见不到了。
“大牛家有粮食,大牛就可以吃。”大牛和二儿子差不多年纪,邻居男人的大儿子。
老太太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老吴看到了,再听到粮食的时候,老吴就有一点想通了,他的媳妇或许吃里爬外了。男人家早就没存粮了,这个老吴是清楚的。
“你个臭娘们,你说,是不是你。”老吴脱了一只草鞋砸向老太太,从老二的眼前飞过,老二吓哭了。“哭什么哭,有这样的娘还有脸哭。”
老吴又踹了老太太一脚,老太太顺势向后倒去。大儿子看着暴怒的父亲和没有反抗的母亲,还有哭泣的弟弟,第一感觉就是害怕,那是一种他好像从来没经历过,比饥饿还恐怖的一种感觉。
他小脑袋里似乎知道什么,可是就在脑海里盘旋,抓不住。
“老大,你带弟弟出去玩会,待会再回来。”老太太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大儿子说。大儿子看了一眼父亲,父亲隐忍着怒气坐着。“爸。”大儿子开口喊了一声。
“你和二子出去玩吧。”老吴觉得自己的怒气混着悲伤直冲胸膛,他快要爆炸了。
大儿子没走远,带着老二,坐在自己屋前的石块上,可以听到屋里踢打的声音,可以看到屋内微弱的煤油灯。那一晚,大儿子记在心底,没有忘记。
老吴依旧早出晚归,带着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大儿子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父亲越来越易怒了,母亲似乎一直在忍受,这种忍耐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