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我是有怨言的。我一直执拗的认为父母不喜欢我。
弟弟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我则从小住外婆家,在我的童年里,没有爸爸妈妈,更没有爷爷奶奶,有的只是外公外婆和小姨。在我懂事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固执地跟着小姨叫母亲大姐,叫父亲姐夫,即使外婆吓唬要打我也不肯改口。
我的固执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见父母倒在其次,真正让我难忘的是我四岁还是五岁时看到的一封信,信是在外工作的父亲写给母亲的,日期是我出生后不足一月,不算短的一封信我只记住了一句话:可惜是女不是男。短短七个字,让之前外公外婆的一切解释都化为乌有。为这件事,外公后悔不已,后悔没把信藏好,更后悔不该那么早让我识字。
到了读书的年龄,我回到母亲身边上学。在这个给了我姓氏的家族里,我始终是个外人,以我那时的年纪,还无法认识到其实母亲也是外人。因为这种“外人”的感觉,我对那个家,对父亲,对弟弟,包括对母亲,都有一种疏离感,缺乏一般家庭应有的浓烈的血缘亲情。这种疏离感,让我以后和父母相处的日子里,肆意的任性。也因为我读书成绩还不算差,一直以来母亲对我从来是有求必应,不管我要什么,从没一丝一毫的犹豫。
初中时开始,我在县城的中学里住宿,那时上学除学费外,住宿生要从家里自带粮食,把粮食送到指定的粮站,换成粮票,再拿着粮票到学校换饭票。这种方式,使得一个人一年消费的粮食远超实际吃的粮食。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是班上唯一一个只吃细粮不吃粗粮的。每个学期我心安理得的从家里拿走小麦,每年寒暑两个假期,放假后直接去了外婆家,只有春节回去小住几天。我从来没想过家里一年收多少小麦,没想过母亲在家吃的是什么。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母亲在家,一年只有春节几天吃白面,平常日子吃的是玉米面地瓜面。
但这些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母亲和因一场伤病辍学在家的弟弟从没透露过半个字。因为对家的疏离感,那时我不会去关心他们的日子,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读书,考学,让那些说“可惜是女不是男”的人看看,我不比它们眼中的儿子孙子差。
后来的日子,一如一般人的日子一样,我走出了那个村庄,那片土地,成了几百里外一个小城的居民,结婚,生育,我自己也成了母亲。
再后来,从工作了近十年的单位辞职,和老公一起下海折腾。自己折腾的日子,比上班忙的多累的多,没有八小时的限制,没有节假日的限制,客户的要求就是命令,是真正的一年忙到头。之前上班时每年还会回去看看,自己折腾后就没回去过,只是按月寄钱。直到我的孩子读完大学,成了硕士,而我自己也步入中年。
去年春节前,弟弟给我打电话:“姐,回来看看吧,妈想你”。推开门的那一刻,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感触,母亲不再是我记忆里健步如风的母亲,头发白了不少,不过气色还好,腰板也挺直。我进门时她正坐在客厅里捧着一本相册,不知道在瞅什么。我喊一声,她漠然的转过脸,“你是谁?”心理刚刚升起的感触瞬间被愤怒代替,我刚想摔门而去,她的目光又转向弟弟,“你是谁?”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响,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弟弟叹口气:妈的痴呆好几年了,开始只是偶尔忘事,后来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只认得你的照片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过去,母亲站起来,一把拉我坐下,把那本相册推到我面前,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这是我女儿凤儿,从小学习好,现在可出息了,哎,我从小亏她太多,生下来她爷爷奶奶她爸都嫌她是闺女,我一个人要干活带不了她,放家里怕她受欺负,就送到她姥姥家,这孩子为这个心理一直有个结,叫我大姐叫了好多年。她现在出息了,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你看,她寄的钱我都花不完。”
母亲的那本厚厚的相册里,夹着的是百元钞票,钞票的上面,是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我,头顶梳着一个朝天锥,光不溜秋的坐在一张有横梁的椅子上,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那是我出生百日时的照片,还是一张裸体照。我转头看向弟弟,弟弟无奈:妈就只认这张。
我深呼一口气,泪水在眼底打转。
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原谅,但那不是母亲的错,母亲承受了那个家族带给她的苦难,不应该让母亲再来承受我的怨气!
当我真正懂事时,母亲已经忘了这个世界!
如果岁月可以重来,我会重新做起。
但人生没有如果!唯愿母亲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一切安好!
(2018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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