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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楼是他每日必经之地,谈不上嗜书如命,却也离不得墨香。正值黄昏,人稀少,书香淡了许多,管理员冲他打个招呼,老面孔了,春去秋来掰着手指算一圈,也就那么几张脸,由陌生渐渐熟悉。
“怎么?她还没来吗?”经他所提之人,乃常客。不仅常,且也长,约莫古稀了。窗边设一处方桌,缀有几株玉兰,香气袭人。久坐于此,极少言语。每每晨起而至,如同生于斯、长于斯,头也不抬。她钟情于璀璨星河,因而近窗而坐。意识里,这是属于她的位置,可今日却换了面,令人费解。
“你还不知情吗?她昨夜突然离世,相传是安乐死。”管理员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眼角闪过一线微光,似有星光之样。“又一张信笺,L512—21,她还真奇怪。”
最后一本书了,L512,临近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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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留个座位给我吧。你看,光线淡了,时间过了,星星要跑出来了。”沙哑声穿透纸笺,伴着氤氲茶香飘散。恰巧读至高潮,却被无端搅扰。他眉间微澜一舒一皱,顾不得抬眼只伸伸手,指向后座。“我见你这有窗子,”话音落,茉莉幽香沁入心脾。他不耐烦地点点头,姿态如前。好在天色尚早,搁放好茶杯,杯盖留出个小缝,又道:“这清香可惹人呢!”
不多晌,合起手中书,茶已凉。茶香晕染过墨色,字迹清明。他朝四面环顾,于零星身影间寻觅,只惜未果,遂留信条搁置杯底,曰:香远益清,芳菲入梦。
3
次日初晨,从管理员处未得回复。直至傍晚时分,见其端坐在昨日渴求的位置。一扇窗、一盏茶、一卷泛黄的旧画,画有几颗零星。瞥见墨黑色涂满的纸面上缀着蓝星星,他心生疑惑。
老妇回过神,“我儿子画的,那时才这么高,还没上小学,却俨然像个小绅士。”她一面比划,一面津津乐道。“幼儿园里那么多小朋友,只有他画的星星是蓝色。正因如此,家长会上也仅是他的画没被摆在橱窗里展示。我原以为孩子脆弱的心会沮丧,事先准备好安慰,没曾想他却说,其他小朋友的星星都和爸爸在一起,只有自己的和妈妈在一起。”这话令听者满头雾水,还来不及反应,画已卷回了原样。
比起手边书,他更想追问蓝星星的故事,总觉得这背后蕴藏有美好。老妇缓缓起身望向窗外,说天色尚早,问其是否愿相随屋外走走。他忙伸手搀扶,两人沿窗边慢行,流动的空气进进出出,不见一息人影。简单绕行几圈,见她呼吸略显急促,不如歇息片刻。
“还是去凉亭里,这儿被树杈遮挡得厉害,看不真切。”亭子不大,恰巧容下两人,且四处空旷,抬眼即是窎远银河。“你看,星星全跑出来了。”经她一语,这才发觉。繁星闪烁,宛如明眸。“夜空像爸爸,晴空像妈妈,爸爸是黑色的,因为我总也看不见他,可妈妈却是蓝色的。”老妇忽然开口,话音打破静谧。“小佟对星星情有独钟,然而这些孤星究竟哪颗是他呢?活着的时候,每每问起哪颗是爸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眨个没完,明亮又闪烁。”讲起孩子的死,面容安详如死水。“这孩子是想他爸爸,”仅在喃喃低语,之后便良久沉默。
夜晚风凉,匆忙中忘记拿外套。或是凉意袭身,或是气氛稍显冷淡,寒暄几句套话过后,彼此略觉疲惫。他叮嘱妇人暂候片刻,自己前去馆内取回衣物。管理员已将两人所携之物收拾妥帖,见主人前来寻觅,忙一并交予。他清点着,一杯茶、一本书、一卷画。竟把画落这儿,多宝贵的东西,真是个粗心的老太太。说话功夫,管内吊灯已闭。星光透过帘幕,仿佛双眼正渐渐融化。待赶来时,却已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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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之余,拿过老妇借阅的书,封面是梵高的《星·月·夜》,纸页如新,这本同名此画的书许是初次被翻阅。作者凯瑟,未注国籍,资料里也查无此名,想来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谨以此书献给从星空坠落的蓝色--凯瑟。他被这短短几字吸引,倏忽想起蓝星星,一股莫名的冲动涌出,必要先睹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