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是作者看着旁边斑驳的老招牌写出来的,谢谢品读。
从小城的中心广场,沿着石板街一直往前,可以看见一座文庙,旁边有几栋古老的房子。
其中一栋的卷闸门上面有一块水泥砌的招牌,里面有几个凸起的字,刷着红漆:“老杜钟表店”
油漆已经脱落了不少,招牌上积满灰尘,而这个屋子也已经换了老板,是一个五金店。
有一年夏天,我刚满十四岁,放暑假没事,在庙宇旁边转了一圈,庙门锁了,现在是这个小城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我失望地转过头,看见店老板在旁边屋子乘凉,看见我,扇了扇手中的蒲扇,和蔼地笑道:“小朋友,天这么热,转悠啥呢?来大伯这坐坐。”
我乖巧地道声谢,在他旁边的竹椅上坐下。
“大伯,我们这个小城有没有发生过有趣的故事?”我托着下巴问道。
“没有。”店老板微笑着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我失望地垂下头。
“不过,伤心的故事,我倒是知道一个哦。”他摸摸我的脑袋笑道。
“好啊好啊,我要听。”我仰起脸说道。
故事发生在四十年前。
那时五金店是一个小小的钟表修理店。
里面常常坐着一个姓杜的老师傅,他头发胡须花白,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左眼戴一个放大镜,手上拿着镊子,旁边还有螺丝刀等各种五金工具。
修理钟表是极需要耐心的,这一行向来是师傅带徒弟,两三年徒弟都是打下手,没有工钱。
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想学习这门手艺。
阿桑就是其中一个,他从小就是孤儿。
他十六岁时,拜了这个老师傅为师,开始了漫长的学习之旅。
他很勤奋,虽然是打下手,但是工作起来很认真,喜欢听钟表修好后,齿轮重新转动的声音。
老师傅也很喜欢他,刚好膝下无子,于是认他为义子。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三年过去了,阿桑长成了一个帅小伙,学会了老师傅教给他的装配、抛光、拆装机芯的手艺。
那天下着雨,老师傅有事要去外地一周,留着他看店。
阿桑完成了所有剩下的工作,正准备关门下班,店外传来清脆的咳嗽声和脚步声。
阿桑往外一探,看见一把精致的油纸伞,伞下竟然是一个妙龄少女,五官精致,穿着青瓷纹理的旗袍,身姿曼妙,像一樽精美的青花瓷瓶,款款而来。
阿桑看呆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镊子。
“师傅,师傅?”少女说话了,清脆的声音让阿桑清醒了过来。
“欢,欢迎光临,姑娘你好,有什么要修理的吗?”阿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这有一块表,想找你修修。”少女答道,脸上微微一笑,声音像琴音一般缭绕在空中,慢慢钻进阿桑的耳朵。
阿桑看着少女,恍惚间感觉她的五官有点面熟,不觉看出神来。
回过神,看见姑娘手里拿着一块精致的腕表。
“敢问姑娘…这块表是哪里有问题?”阿桑强压住想问名字的冲动。
“这表有点慢。”少女缓缓说着,看着他憨厚的样子,不觉笑了笑。
阿桑双手接过腕表,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芊芊玉指,浑身像触电一样,那一刻他有一种疯狂的想法,想要吻一吻她的手指。
内心挣扎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把腕表放在工作台上,用螺丝刀拆开底盖,把玻璃和面圈取出来,用放大镜看了看机芯。
“应该是齿轮出问题了,放心,我活好,两天样子能修好。”阿桑说道。
“那,麻烦小师傅了。”少女盈盈笑着,听到“小师傅”三个字,阿桑感觉脸有点发烫,憨笑了笑,“没问题,我打包票,一定帮姑娘你修好。 ”
第三天,少女却没有来。
阿桑回想着她的穿着,心想可能是哪个财主家的千金。
又过了三天,姑娘还没有来,阿桑心里莫名觉得很沮丧,干完活后常常看着街道出神。
四天后,一个家仆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赶过来,问店里有没有叫阿桑的小师傅。
阿桑心想这应该是那个姑娘的家仆,奇怪的是上次他没有介绍自己,姑娘却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把腕表拿出来给家仆,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个姑娘的来历。
那家仆没有说姑娘的名字,只说是他们家的千金小姐,老爷与街上张财主私定了亲事,小姐宁死不愿嫁给张财主的儿子,就在前天张财主家鸣锣敲鼓来接花轿的时候自缢了,救下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家仆流着泪继续说道,他以前是个乞丐,是小姐救了他,让他做了家仆,临终前托付他到这家店子,把修理腕表的钱交给阿桑。
阿桑听着陷入了沉思,家仆把银票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他拿起银票,发现那块表在银票下面,连忙抓起银票和腕表追出去喊道:“表落下了!”
那个家仆却已经消失了,阿桑后悔没有问清楚他是哪家的家仆。
一个月后,阿桑打听到那个小姐名字叫子青,但是,他找到子青家的时候,那座院子已经没人了,看来是搬走了。
夜里繁星点点,阿桑回忆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帮地主家放牛。他受尽了欺负,没有什么玩伴,只有个小姑娘叫阿青,每天下午三点,会常常跟他玩在一起。
他们一起骑在青牛背上,一起在田间捉迷藏,一起吹蒲公英,一起去城里逛庙会,童真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
转眼到了夏天,阿桑也九岁了,个子更高了,脸蛋晒的黝黑。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雨,他躲进旁边的草屋,雨下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停了,阳光洒在稻穗上,折射出金黄色的光芒。
他走出草屋,把牛栓在一边吃草,靠着一颗榕树,在田埂上坐着想:阿青,还会不会来呢?
他等到太阳落山,还是没能等到她。
他跑遍村庄的角落,却再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甜甜的笑容。
后面他才知道,她跟父亲搬到城里去了。
阿桑把蓑衣盖在身上,在稻草堆里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珠。
在梦里,他见到了阿青,阿青穿着一件青色的连衣裙,扎着辫子,一如既往地冲他笑。
他哭着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女孩张嘴要说什么,梦却在这个时候断了,隐隐约约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名字,阿桑。
到了十六岁,他逃出了地主家,带着所有盘缠,一路颠沛流离,从乡下到了城里,他乞讨了几天后,决定学习一门手艺。
阿桑始终记得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阿青。“阿青,子青…”脑海中两个名字重叠了,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和高挑动人的少女,两张脸也重叠了…
一瞬间,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泪水淹没了他的双眼,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冲出店铺,蹲在地上,仰面朝天发出怒吼,用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衣衫,打湿他的全身…
他恨自己没能早点认出她来,他恨少女的父亲,恨张财主,恨整个封建的世界,恨自己无能为力…
后面石板街的人说,每年清明节子青的坟墓前都会放着一束白菊花,上面沾着两三滴水,不知是露珠还是人的眼泪。
店老板说完了,又摸摸我的脑袋。
我缓过神来,擦擦湿润的眼睛,屋子外面已下起了蒙蒙细雨。
完